论清代天津诗人查礼太平诗歌的地域书写及意义

查礼的太平诗歌创作以地域书写为主要内容，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查礼对太平地区的气候特征、自然山川及人文胜迹的多元书写，不仅是对古代太平文学地域文化特征的表现，还是外来旅居、仕宦文人对太平地区认同情怀的重要反映。从地域书写视角关注查礼的诗歌创作来探究地域因素对文人文学风格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

查礼在宦粤期间书写了大量有关粤西地区自然风光、人文景观的诗歌，这些诗歌承载着他对粤西地区的热爱。目前，学界对查礼宦粤诗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旅桂诗歌笺注及与越南来华使臣的诗文交流两方面，而从地域文化角度进行研究的论述较少。有鉴于此，本文拟从地域书写视角探究查礼太平诗歌的地域特色，以此进一步丰富对查礼诗歌的研究。

一、查礼及其太平府诗歌创作概况

据《天津查氏水西庄研究文录》和《天津通志》记载，查礼生于1715年，卒于1783年。查礼，原名礼，又名学礼，字恂叔，号俭堂，又号鲁存，顺天宛平（今北京市丰台区）人。查礼三次参加科考均落第，乾隆十三年（1748），捐官授户部陕西司主事；乾隆十四年（1749），授云南同知补用，后改官粤西，补庆远府理苗同知；乾隆十五年（1750）六月，授庆远郡丞，未及任，后代守平乐郡，次年兼理浔州榷务；乾隆十八年（1753），任知宜州事；乾隆二十年（1755），权理太平府事，次年升太平府知府；乾隆二十六年（1761），擢摄行左江道事，次年告养归里；后任四川宁远府知府，四川按察使，四川布政使；乾隆四十七年（1782）九月，擢湖南巡抚，同年十二月留京度岁，未及返任而卒。

查礼的诗歌成就及其知名度虽然不及同时代的袁枚、毕沅等人，也难以与同宗族的海宁查氏查慎行、查揆等人相提并论，但从地域文化的角度而言，其诗歌蕴含丰富的史料价值、审美价值。清代著名浙西词派学者陶樑评价其诗“清而能腴，雄而不肆”“慷慨振刷，骎骎乎闯杜陵之室”（《国朝畿辅诗传》），颇有杜甫遗风。查礼的诗歌主要保存在《铜鼓书堂遗稿》中，计有诗歌一千六百多首，其中太平诗歌主要见该书卷十二至卷十五，有一百首左右，在查礼的诗歌创作中占有一定比重。查礼在太平府任职期间所作的诗歌，大力描写了太平地区的独特气候、山水景观、人文胜迹。查礼在诗文中对太平风土的书写，既有古代中原文人对粤西地区的普遍性认知，同时又加入了诗人自身的独特感受。对查礼的太平府诗歌进行研究，一方面可以丰富粤西文化的研究，另一方面可以丰富对查礼的研究。

二、查礼太平府诗歌之地域呈现

所谓“地域呈现”，即指文学家对某一特定地区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进行文学化的书写。查礼在太平府任职期间所创作的诗歌作品，存在大量有关太平地区的地域书写，不仅有对秀美山川的自然吟咏，也有对人文古迹的真情书写。

（一）蛮风瘴雨的潮热气候书写

古代中原文人对广西地区的普遍认知是偏远蛮荒之地，酷热难耐、瘴乡也。例如，韩愈在《永贞行》中云：“湖波连天日相腾，蛮俗生梗瘴疠烝。”其描绘了广西地区偏僻遥远、气候炎热、多雨潮湿、瘴气严重的气候特点。“太平在粤之西南南隅”，虽为边郡，气候特点却与南宁、柳州等地无异，赤日炎炎、蛮风瘴雨是查礼对太平气候最为真实的感受。例如，查礼在《六月十三日招宦含光县令郑骏初吏目李旭培孝廉腾渊若秀才游土江州波岩分韵得十四寒》中云：“溽暑苦难度，焉得却炎官。”诗人开篇即描写了太平地区盛夏季节酷热难耐、潮湿的气候特点。“炎热苦逼人，静坐亦增叹”（《苦旱再祷即日得雨》），“炎天障火云，赤日出杲杲”（《苦雨》），这些诗句中的“炎热”“炎天”“赤日”等词语都极力描绘出太平地区高温酷热、赤日炎炎的气候特点。高温炎热天气导致太平地区旱灾频发，稻苗枯死，山田坼裂，农作物颗粒无收，对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查礼在其诗歌中如实地记录了这一场景，如“侵寻已入秋，禾稻渐成炭”（《苦旱再祷即日得雨》），“田闲土坼裂，青苗半枯槁”（《苦雨》）等，真实地再现了高温干旱天气给农作物生产带来的巨大破坏。查礼在诗歌中描写了自然灾害给百姓带来的损害，表达了他对百姓的关心、忧虑之情，体现出他对社会民生的人文关怀意识。

粤西地区大多山深地湿，雾气缭绕，中原文人往往将其称为“瘴气”“瘴雾”“瘴云”“瘴雨”“瘴烟”等，并在其文学作品中予以描绘、记载。例如，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云：“瘴，二广惟桂林无之。自是而南，皆瘴乡矣……邕州两江，水土尤恶，一岁无时无瘴，春曰青草瘴，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禾瘴，八九月曰黄茅瘴。土人以黄茅瘴为尤毒。”范成大介绍了瘴气的地理分布及成因，可见宦粤、旅粤文人大多以瘴气作为描写对象进行文学书写。宦游粤西十三年的查礼也在其诗歌中多次谈及瘴气，如“瘴边多雨斋常润”（《自太平入觐留别郡斋》），“孤标瘴烟里”（《登鳌背山塔》），“满城青嶂对孱颜”（《商苍雨太守以诗赠别次韵奉答》），“瘴起黄茅通密岭”（《瘴雨亭》），“应多瘴海诗”（《秋日登金匮山怀汪西颢》）等诗句，描写了太平地区瘴气严重、潮湿多雨的气候特征。

（二）秀水明山的自然景观书写

查礼在其宦粤诗歌中不仅描绘了太平地区的气候特征，还以山水诗、山水游记等文学形态对太平地区的秀美山川风光进行吟咏书写，从而构成清代太平文学的山水景观图。丽江，又名“左江”“斤江”，俗名“府前江”，在太平府崇善县府城南。清人汪森的《粤西文载》卷十五“太平府”条云：“丽江在城南，即左江也，出广源州，流经凭祥、龙州合明江诸水绕郡城西南东三面至合江镇与牂牁水合，人谓之府前江。”丽江江水波光粼粼、碧波荡漾，江流蜿蜒曲折、萦绕交错，层林叠翠、群山缭绕的两岸风光吸引无数文人墨客赋诗称赞。查礼也曾赋诗称赞丽江青山碧水、云蒸霞蔚的独特景致，如《寄李同人太守》云：“左江之水水渺漭，左江之月月昏晃。水光月色上下连，苍茫烟树初寒天。”诗句形象地再现了丽江水天一色、碧波荡漾的样子。再如，“丽水波澄同匹练，青山色净映双旌”（《六月六日涖太平》），“丽江之水清见底，处处游鱼露首尾”（《丽江行》），“藤碧崖边石，蔗青涧上坡”（《丽江舟中即景》），“斤江江口水悠悠，望望无涯夕照收”（《出斤江口》）等，这些诗句或写丽江波光粼粼、清秀明丽的山水景观，或写其郁郁芊芊、江山如画的两岸风光，生动地再现了丽江的美丽姿态，浸透着诗人对丽江的喜爱之情。

白云洞是太平地区著名的景观之一，曾被列为崇左八景之一。据《崇善县志》载：“白云洞在城东四里。山腰有七岩，白云洞最胜，风景清幽，为一天然岩洞，石纹绚彩，扣之有声。”白云洞以其清逸秀丽、巧夺天工的景致吸引着查礼的目光，其在诗文中多次赞叹白云洞清静幽雅的风景，如《白云洞》云：“吹过壶城亘江外，逶迤山势森嶕峣。层层叠叠色苍秀，一穴开辟山之腰……鹦鹉峰小当洞门，怪藤延蔓翠堪掬。洞中苔藓不识雨，露几万年朝入暮。出惟有上古未死，老蝙蝠倒挂朵朵。芙蓉青四围斑斓，列玉屏钟声鼓声……”诗人一开篇就呈现出白云洞浑然天成、别有洞天的壮丽景象，之后又描写了洞内幽静缥缈、谷深洞幽的优美景色。金柜山、罗汉山等也是查礼经常登临的山，并进行文学书写，如“极目穷千里，离怀天一方。人随秋气澹，山向夕阳苍……故人违十载，无夕不相思”（《秋日登金匮山怀汪西颢》），描写了诗人秋日登上金柜山顶峰，看到残阳晚照下的金柜山瑰丽多姿的景象，表达了诗人对故友的怀念之情。“山中苍翠凝，市远无喧杂。夕阳含高峰，晴云闲吐纳”（《游罗汉山》），描写了罗汉山千山一碧、清逸秀丽的壮美景观。

（三）雄奇壮丽的人文景观书写

曾大兴教授在《文学地理学概论》中认为，人文类文学景观“大多是以历史建筑为载体的……曾经品题赋咏过的亭、台、楼、阁和其他建筑物等”。人文景观是人类可以感知的文化景色，凭借特定的地理环境而存在，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查礼常将笔触延伸至太平地区的各个角落，其内容涉及太平的诸种旧迹遗址、亭台楼阁和寺庙道观，使其太平诗文作品呈现出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质，表达出他对太平地区人文历史的认同及其热爱之情。鳌背山塔又称“归龙塔”“镇海宝塔”，因其四面环水，又称“水宝塔”，今称“崇左斜塔”，位于崇左市江州区左江江心鳌头山上，被列为世界八大斜塔之一。据《崇善县志》载：“水宝塔，在城东北四里，居江中鳌头山。”鳌背山塔因其崔嵬巨观、雄伟壮丽的景象成为文人墨客吟咏赞美的对象，成为著名的文学景观。查礼以“浮图插其巅，直向云霄起。放舟泊山根，黛色落秋水……旋转碍云过，望望穷千里。巍然南天南，万古青无已”（《登鳌背山塔》）等诗句描绘出鳌背山塔巍然耸立、青山绿水点缀其间的壮美景象，同时也表达出诗人登塔眺望、俯视一切的雄心和气魄。

除了鳌背山塔，太平地区还有许多亭台楼阁、旧迹遗址等也见于查礼的笔端，如“春宵残月冷，柝沸受降城”（《二十六日偕使投受降城》）之句对受降城的描写，“城似水壶舟似杯，天涯人去约还来”（《自太平入觐留别郡斋》）之句对太平古城的描写，“通经不少姜公辅，能武宁惟马伏波”（《正月二十八日启镇南关送安南贡臣陈爱春侍郎 黎允厚试讲郑作霖待制回国》）之句对镇南关的描写。这些诗歌大都是查礼利用太平地区的人文景观作为创作素材进行文学形象世界的建构，使人文景观转化为凝聚着诗人情感的精神产品，使其诗作打上深深的太平地域文化的烙印。

三、查礼太平诗文书写的意义

首先，查礼的太平诗文是他对当地自然美景和人文风情记录与观察的结果，是其诗文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他文学创作与地域因素相结合的硕果。查礼通过描写太平地区的自然山川、人文胜迹，成功地向读者再现清代时期太平地区的时代风貌与历史图景，为我们认识和了解太平地区的地域风采提供了一种文学上的途径，也为后人了解太平府的历史发展状况提供了强有力的佐证材料。此外，最为值得注意的是，查礼笔下的太平诗文是在“外来者”的眼光下进行书写的，若将其与太平本土文人文学作品中的地域形象进行对比分析，对我们进一步认识和理解太平地域文化也会有所裨益。

其次，查礼太平诗文中的地域书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太平地理景观的人文内涵，其诗歌中的地理景观已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地理实体景观，而是具有一定人文意义的文学景观。这些景观经由查礼的文学性书写，与普通的地理景观相比较，人文底蕴更加深厚，人文意义也更加丰富。以查礼太平诗文中经常吟咏的“镇南关”这一景观为例，其作为太平地区的标志性景观，经过历代文人墨客的反复吟咏、书写，其人文意义也在不断被改写，文学形象也更加丰满。例如，在越南来华使臣李文馥的眼中，镇南关是出使异国他乡的开端，是羁旅之思的场所，如“北出南关无故人，炮声早已促征尘”（《闰三月初十过南关》）。在苏元瑞的笔下，镇南关是咽喉要道、险要关塞，如“咽喉险道尽崎岖”“锁钥天南增壁垒”（《镇南关题壁》）。而在查礼的诗歌中，镇南关又被赋予了新的人文意义，成为诗人播唱盛世之音的舞台，如“唱和新音播太平，振衣又历受降城”“今日临岐还北望，可知圣德主中和”（《正月二十八日启镇南关送安南贡臣陈爱春侍郎黎允厚试讲郑作霖待制回国》），“圣朝耀德不挥戈，膏泽沿流绝徼多”（《启镇南关纳安南国贡使四首（有序）》）。由此可见，查礼对太平地区自然及人文景观的吟咏赞颂，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太平地理景观的人文意义与文化内涵。

要言之，查礼的太平诗文创作以该地区的气候特征、自然山川景观及人文景观为主要内容，具有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他笔下的太平地域风光不仅是对古代太平文学地域文化特征的表现，还是外来旅居、仕宦文人对太平地区认同情怀的重要反映。查礼太平诗文中的地域书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太平地理景观的人文内涵，同时也为后人了解清代太平地区的历史发展状况提供了翔实的材料与依据，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本文系2022年北方民族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清代广西‘左江’文学的景观书写”（项目编号：YCX22005）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