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作者: 林子蕙过了天桥向左转,再走一小段路就到图书馆了。图书馆前面有三段宽宽的、气派的阶梯,要是来得早,还没有开门,就能看见门口长长的队伍蜿蜒而下,从大门口排到第一层台阶。我总是起不来的,每次都是伴着早已高高挂起的太阳匆匆跨阶而上,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浩浩荡荡的景象。
我喜欢坐的位置是三楼和六楼才有的,带着隔板的四人桌。我是不适合早起的,无论前一天晚上睡得多晚,第二天要是早起了,就一定要犯困。幸好非期末时期图书馆对晚起的人还是宽容的,即使在九点半散漫抵达,也总是能找到位置。四人桌的位置特别宽敞,要是运气好,就能找到并排的两个空位,整整半张桌子就归我了。在隔板的一侧我可以尽情施展,把包里的东西像完成某种仪式似的一件件掏出来摆好,也许会摆弄几下手机,几分钟后心里响警铃似的“咯噔”一声,就立刻把手机丢到视线范围以外,开始学习。
图书馆的世界看似无声而无趣,其实不然。大学生们在这里安静地来去,却不可避免地掀起鲜活的气息。
我总能在图书馆找到我的乐趣。去打水时碰到的勾着指头一起上厕所的情侣,像小学生一样蹦蹦跳跳,在眉眼之间打闹。在抬头的间隙,对上托腮沉思的陌生的一双眼睛,撞上相视一笑的美好,抑或是不小心捕到了在书页间悄悄滑动的指尖。当我走过一排排的座位时,从留在座位上的《现代汉语》《高等数学》《宏观经济学》,或是《六级英语》《考研政治》推测主人的身份与专业,是我在图书馆小小的娱乐项目。
这些鲜活与乐趣只是图书馆主旋律之外的点点泛音,把大家牢牢抓起的,始终是那股沉稳的、向上的力量。最枯燥的书页翻动声、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之调、指尖敲向键盘的节拍,甚至是茶水间里时不时响起的“先按解除锁定,再按热水”提示音都让人安心,令人聚神,在这一片天地里心安地施展自己的拳脚。晚上,坐在对窗的位置,看着玻璃幕墙里亮着的一排排灯,恍惚之间有种错觉—它们会一直这么安静地亮着,在夜空中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就能望到很久以后,闪烁着朝我招手的未来。
除了外面这片带着隔板的四人桌,藏书馆里面也是有位置的。我去那儿坐过一两次,猜想图书馆空调开得极低的“美名”的出处,大约就是在这里。尽管如此,我爱极了里面的味道。经过的时候,鼻尖常能捉到混着书卷气味的冷气—这书卷味并不是刚印出新书的油墨味,而是陈书独有的味道,带点儿霉味。还有比新书油墨味沉稳许多的,渗了纸张的墨香。顺着那股味道让思绪飘远些,就能看到那些拂过书脊的指尖在一排排书架间游走、翻动书页时落下的浅浅印记,翕动的双唇里无声的呢喃,还有一双双浸了沉思的眼睛……
在成为一间图书馆的“常客”后,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不同的“势力”会在不同的区域划上自己的“地盘”。四楼的椅子有柔软的坐垫,常常被一大早就来,一坐就是一整天的考研人占领;五楼的工学馆里坐着的总是写实验报告或刷理科题的同学;六楼是顶层,最安静,则是静心写论文、写作业的好去处。我有时会想,为什么大家会去图书馆自习而不是自习室呢?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在某个刹那,我忽然明白了,图书馆里有着由无数书页聚成的“书心”,像是知识的某种看不见的根,深扎于古老的土地,隐形地蜿蜒着,把莘莘学子包裹着。坐在这里,就有让人安定的,想在最纯粹的知识的怀抱中扎根、生长的冲动。
但是,不难发现,我们很少能找到在图书馆翻开一本书阅读的人。令我惭愧的是,虽然“泡”图书馆的次数也不少,却很走到书架里,摘取真正的阅读快乐。图书馆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渐渐变成了自习室,而不是读书、借书、充实自己灵魂的处所。像我,还有大多数人一样,背着沉甸甸的包,把自己泡在自己带来的学习、工作任务里过上一天,从来到走,这里的一片书页也不曾碰过,这样的图书馆旅程,叫“泡”图书馆吗?
我想不是的,泡图书馆应该是走到书架里去,从外面灯光下最亮的地方一路走到最深处,或蹲下或踮起脚尖,一一点过那些高高矮矮的书脊,默念着一本本书的名字。这时候,脚步会不自觉地放轻,唯恐惊扰到了排排铅字里,沾着时间长河的湿意呼啸而来的智慧与灵魂。鼻尖的呼吸是陈的、静的,在这方渊博里憩依,获得的是扫过灵台的宁静。要是碰到让人眼前一亮的书,就乘着兴在书架的阴影里翻着,或者就近找个位置—这时候,冷气也可以不顾了,畅快地读。逛遍一轮,怀里的书摇摇欲坠,却不愿做任何取舍。紧紧环住的,是要溢出来的欢快与心满意足。
这才是“泡”图书馆吧,把自己交给她,泡进她的宽广、温柔和悠悠余韵里。这也是图书馆能够带给我们的,最独特的颤抖与悸动。
希望有一天,以及未来的很多很多天里,我能空着手来,什么也不干,就尽情在图书馆的怀抱里汲取。从晨辉洒进来,到夜幕掌控大地,在许许多多个日夜轮换里走遍她的每一个角落,尽兴读完我想读的文字。这样,我的大学生活才不算枉过,不算辜负了跨越时间长河的伫立与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