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行大运
作者: 黄永娴
大年初一的早晨,我躺在床上,睡眼惺忪时,听见母亲在客厅打电话。
“新年好!恭喜发财!今天去哪里行大运?”
我的家乡是粤西地区一个沿海的小城市—阳江。阳江人过年,第一、二句话自是“新年好”“恭喜发财”无疑,但第三句话或许不是诸如“万事如意”一类的祝福语,而与“行大运”有关。年初一的上午,亲友之间结伴而行,或在公园漫步,或到野外郊游,或开车兜风,就是我们所讲的“行大运”;也有市民选择登高远眺、绕屋宅行走和上街观光等,不一而足。“行大运”的方式虽不尽相同,但都寓意一年将有好运相伴。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换上大红的新衣服。
“行大运”是我新年期待的第一件大事,也是我们一家多年来的习惯,自我小时候延续至今。
我曾经问过母亲:“小时候你和爸爸也会带我去‘行大运’吗?去的是哪里啊?”
“什么青云路、攀桂巷,还有锦绣街啦,你细细个唔知行都几多(阳江方言,意为“你小时候不知道走了多少回”)!”
据《阳江县志》记载:阳江民俗,在年初一天亮之前,选定属大利方向,环城一圈,称为“行大运”,可带来一年好运气。永福街、锦绣街、朗星坊、攀桂巷和青云路,有“走出学宫,头顶朗星,手攀丹桂,平步青云”之意,是老阳江人“行大运”的必经之地。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多年未回老城区,那些与之相关的地名,我也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我幼时居住的“甜酒巷”和“锦绣街”同为阳江城“九街十二巷”的一部分。对“甜酒巷”的回忆,或可以推测出其他老街的模样。甜酒巷,因酿酒而得名,是一条狭窄又幽深的小巷,暗合“酒香不怕巷子深”之意。巷子附近没有宽阔的柏油马路、鳞次栉比的高楼,我的家也没有小汽车,住在小巷尽头逼仄的商品房里。千禧年前后,这是阳江城大部分区域的模样,也是绝大多数阳江人的居住环境。生活虽然朴素,但人们都保持着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据母亲讲述,“行大运”是我家以及邻居们过年必不可少的一件大事。
随着阳江城区的发展壮大和基础设施的完善,许多市民搬到新城区,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房屋。2010年左右,阳江的发展日新月异,市民的经济状况不断得到改善,不少家庭配备了小汽车。东风路、漠江路、体育路等主干道宽广笔直,两旁的绿化带种着开花乔木,搭配葱郁的灌木和地被,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一连好几年,我们家随大流,年初一在宽阔平坦的马路上驾车兜风。随后,新城区的金山路成为市民选择“行大运”路线时的香饽饽,出现了“财路亨通”的新说法。提高生活质量的新期盼,是阳江经济迅猛发展的真实投射,也是人们鼓足干劲儿,投身家乡经济建设的动力源泉。
近几年,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影响,阳江更加重视自然环境的建设。鸳鸯湖公园、植物公园和金鸡岭森林公园等湿地旧貌换新颜,绿树成荫,百花争艳;人与自然友好互动,沿湖、沿山绿道上锻炼的市民成了点缀公园的一景。每逢新春佳节,公园里张灯结彩,摆上应景的新年装饰物,吸引了众多市民前来“行大运”。从传统的“行大运”路线,到驾车兜风,如今漫步湿地公园成为主流,市民对美好生活的愿景已经与生态文明、美丽家园密切相关。我们一家也是如此,从驱车兜风的爱好者变为亲近自然的践行者。
我收拾完毕,奔到客厅问:“妈,我们今年去哪里行大运?”
“今年去金鸡岭看花!”她兴高采烈地说。
于是,我们一家人驾车前往金鸡岭森林公园。
公园附近的车流量比我预想得更大,但交通状况井然有序。父亲停好车,我们一家人便沿着斜坡步行进入金鸡岭。
前方每隔几米便有游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散步,有搀扶年迈老人的,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有怀抱小婴儿的,行为举止充满童趣;还有携手前行的年轻夫妇,眉眼间情意绵绵……我们一家步行的速度比较快,渐渐超越了前方的人群。与往年不同,今年有不少以普通话进行交流的游人出现其中。留在阳江过年的外地人,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行大运”这一民俗活动中,体会异乡过年的仪式感。
我与父母亲来到金鸡岭的桃花源基地。小山丘上种满桃树,往高处眺望,半山腰和山顶上的树还未开花,在料峭的春风中静候佳期。山脚处的桃花早已一展容颜,千姿百态。深红色的桃花,像家人聚餐时带有醉意的通红脸颊;绯红的花儿,是被心上人深情凝望时,女子脸上娇羞的红晕;红白混色的,好似肌肤白里透红的小姑娘……在此处赏花的游客大多是年轻人,祈求新的一年里能“行桃花运”,得遇良人。
接着,我们信步于沿山绿道上。一旁尽是黄花风铃木,枝上全无树叶,满缀着丰腴的大黄花,细长的枝条向下渐渐弯曲。不少市民与亲人在树下合影,拍下一张尽收美景的全家福。几只蜜蜂停留在花蕊上,随后四处飞舞。有时它们会凑近游人的面庞,人们并不会因此而恼怒。谁会赶走这传递春的甜蜜的使者?
赏完黄花风铃,我们继续登山。至山顶,我俯瞰山下,半个阳江尽收眼底。近处一汪碧绿的共青湖,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屋,一条条笔直的马路贯穿其中;远处漠阳江蜿蜒入海,绿地在岸边铺展。好一个美丽的家园!
金黄的太阳烘烤大地,蜿蜒的登山道上游人如织,通向金鸡岭的道路依然车水马龙,市民“行大运”的热情不减。从传统的步行老城区,到健康低碳的登山远眺,“行大运”的方式几经变迁。但始终不变的,是阳江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恰如这骄阳,还在冉冉而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