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山

作者: 厍梦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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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上有一座庙叫文魁庙,传说那里是文魁星读书的地方。

文魁庙位于终南山鹰嘴峰峰顶,后人在庙旁修了一座灯塔。每到夜晚,灯塔上就会亮起一盏灯。那盏灯的灯光很有穿透力,在十几公里以外的地方都可以看到。白色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小时候,母亲常会在夜晚指着那盏灯对我说:“看,那就是文魁星!”那座庙,我和母亲几乎每年都去。

母亲是一位老师。那时候,她的工作经常会调动,从一所学校调到另一所学校。于是,我也会跟着转学。

在众多的学校中,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小学。它是我所到过的学校中最破旧的,与其说是学校,看起来倒更像是个大宅院。校门是挂着铁环的木门,门下面还有门槛。学校里的房子都是红砖青瓦,教室的窗上很多都没有玻璃。到了冬天,我们会把塑料纸蒙在窗框上,再用钉子钉牢。学校只有六个教室,学前班和一年级共用一个教室。老师是同一个老师,上半堂课给学前班上,下半堂课给一年级上。那个教室是危房,曾经坍塌过。经常正上着课,老师会突然大喊,带着我们往外跑,跑出来却什么事都没有。老师总是提心吊胆,我们却觉得很有趣。

通往操场的小道上还有一个小木门,只能容下两个人同时通过。操场的地面是土地,坑坑洼洼的,不小心就会崴脚。平时,我们就在这里玩扔沙包、跳绳等游戏。班里总共十几个学生,男生只有三四个,其余都是女生。女生们总是在一起玩,哪怕一个扔沙包的游戏也能玩得热火朝天。操场的角落里有一个乒乓球桌,桌腿是用砖垒起来的,桌面是一块水泥板。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那个乒乓球桌旁打乒乓球,印象中好像我们都没有乒乓球拍。尽管如此,那个乒乓球桌依然是我们的乐园。如果体育课下雨了,我们又不肯回教室自习,就会躲在乒乓球桌下。班里有一个女生听过很多故事,在乒乓球桌下,我总是会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她讲故事的声音不紧不慢,就像外面的雨一样悠远绵长。她的故事有很多,即便我在那个学校待了一年,也没有听她讲完。

小学四年级,我又转回那个学校了。虽然几年没见,但我们却一点儿都没有生分,而且玩得比以前更疯了。然而,校长却换了个严厉的。每天,他手里总是拿着一根黑色的木棍,美其名曰“警棍”,到处敲敲打打。夏天,中午午休的时候,他不许我们出教室。有一次,他去学校外面开会了,我们就从教室里跑出来在操场上玩,结果被回来的他逮了个正着。然后,他让我们排排站挨个打手心。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老师打,到现在都记得木棍敲在手上那种震颤的感觉。

不久后,我去一个女同学家里玩,她家是做蜡烛的。我当时很好奇,就一直在玩蜡烛水,把蜡烛水浇成了各种形状。也许我的胡闹影响了他们家人的工作,他父亲生气了。然而,他没有打我,却打了她。他父亲打她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站着。虽然她一直背对着我,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眼角的眼泪。那是我关于童年最后的记忆。

每年到了五、六月份的时候,上山的人就会特别多,山路上到处都是人影。快要高考了,他们都是去文魁庙祈福的。

高考那年五月,我原本是要和母亲一起上山的,但最终却没有去成,因为我生病了。那时候,我正在住院,吃什么都吐,根本没力气爬山。

在此之前,我已经病了很久。我常常会没来由得心跳加速,嘴巴像黏在一起一样不想说话,腿如同灌了铅似的迈不开,甚至早上起床都很费劲,要挣扎半天才能坐起来。在教室看书的时候,我的眼泪会不知不觉地流下来。等我发现时,它已经将书本打湿了。终于,有一天,我出了校门,随便踏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汽车在行驶的时候,我一直在流泪。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但我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表姐、舅舅、母亲都曾或多或少生过病。只不过,我可能是他们中最糟糕的。生病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要我坚强。他们觉得生病不用吃药,坚强可以治病。只是,他们不知道:有的病,越坚强,病得越重。

直到有一天,我开始咳嗽,咳到直不起腰来。那天,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然后,我就出了校门。校门口有一片草地,草地上的草没人管,都长到人的大腿那么高了。草地外面是马路,马路的另一边是田野。傍晚时分,不时有车辆从马路上经过。在等家里人来接我的时候,我倒在了草丛里。透过草丛的缝隙,可以看到天边的晚霞,红彤彤的,像血一般鲜艳。身后响起了晚自习的铃声,传到我耳朵里却觉得很遥远。那天,我在草丛里等了很久,久到让我觉得我可能快死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晚霞了。天渐渐黑了,周围冷了下来,星星也出来了……终于,父亲来了。

多年以后,父亲说,他看到我的时候,觉得很可怜。那天,我窝在草丛里,像一条狗。父亲曾说过,不能当一条狗,要做一头狼。即便把我扔进狼窝里,也要与狼共舞。

高中时,教学楼后面有一个草坪,草坪里种满了三叶草。下课的时候,很多女生喜欢围着草坪在一堆三叶草里找四叶草,她们说找到四叶草的人是幸运的。我也和她们一起找过,她们都找到了,我却没有。

上大学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在做一个梦。梦里,我一直绕着高中的教学楼跑,跑了一圈又一圈……

大学毕业多年了,我想回高中看看。听说高中班主任眼睛不好了,看不清东西了,所以,给学生上不了课了,现在在门房看门。过去十余年,不知道他还记得我吗?或许,他已经看不清我的脸了。

县城里有一条商业步行街叫“幸福桥”,除了卖衣服之外,还有很多小吃。我以前常去那里吃饭,那儿的擀面皮很好吃。除了吃之外,我也会看他们做。他们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我常常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在一个理发店里,一个理发师给我梳头发,她的动作很轻柔,阳光也很温柔地抚摸在我身上……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平静,就像快要睡着了一样。幸福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停留在那一刻。

鹰嘴峰上有一个滑翔基地,就在文魁庙下面不远的地方。和母亲一起上山下山的时候,我常常会看到有人从半空中飘过。当他们的滑翔伞在空中张开时,就像一只鸟一样自由。下次和母亲一起上山,我也想试一下。在空中飞翔的感觉,一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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