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雾海铸兵魂(外一篇)
作者: 戴方毅在海拔上千米的山顶,驻扎着一支副营编制的海军观通部队。
这里,山下是林深水秀、瀑布飞溅、怪石林立的著名风景区,山上是云雾满山飘、雷电头顶响、大雪天上飞、冰凌随处挂的艰苦环境。
由于一年有五个月雾锁关山,四个月雷鸣电闪,三个月冰天雪地,因此被这里的官兵们戏称为“五四三”部队。
“‘五四三’部队像一团谜,一直撩拨着我那颗好奇的心。”陪同九六上山任职报到的护卫艇大队政治处干事吕宁,一路上兴奋不已。
“报告,前面好像出车祸了!”驾驶员小刘轻踩了一下刹车,放慢了车速。
“靠边,下去看看。”吉普车戛然停下,他们飞身下车,直奔现场。
一辆满载货物的运输车和一辆载有十几名乘客的中巴车,由于相逆行驶,加上速度惯性,车辆在规避不当相撞后,车头不幸地“吻”在了一起,两名驾驶员被挤压在驾驶座上,当场昏迷;中巴车上有六名乘客受了伤……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
危急中,他们与闻讯赶到的交警一起,迅速组织未受伤的乘客和过路的群众,用力推开了“吻”在一起的车头,及时地将两名驾驶员从驾驶座上拉了出来,止血、包扎……
先后苏醒过来的两名驾驶员,望着还在忙于抢救乘客的官兵身影,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有两名伤员因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此时,交警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他们。“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们。”九六握住交警的手说:“我们负责送他们到医院抢救,你留下来维持秩序。”说完,他们将昏迷不醒的一男一女迅速抬上吉普车,高速驶向附近医院。
挂号,紧急抢救!
伤员脱离危险。此时,他们才抹了一把脸上的疲惫和汗水,抖抖身上被鲜血和汗水渗透的军装,准备继续赶路。
“不行!你们不能就这样离开。”在医院门口,打算悄然离去的他们,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住了。
负责抢救伤员的一位医生恰好路过,见状忙向群众解释:“他们不是肇事者,是伤员的救命恩人。”
顿时,人群中响起了掌声、赞扬声。
随后,群众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道,目送他们驱车离开……
当吉普车渐渐把喧闹、繁华的鹿城甩在后面抵达山脚时,已近傍晚时分。他们来不及观赏这里的奇特景色,驱车扎进云海雾谷。
雾,越来越浓;车,越爬越慢。
虽然看不见车窗外的任何景色,但小刘的一言不发及鼻尖上的汗珠,让首次上山的吕宁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在雾中,吉普车越来越慢地向前移动着……
当吕宁感到耳膜有点儿异样、呼吸有点儿困难时,九六介绍说:“到海拔八百米处了。没经过特别训练,且初次到‘五四三’部队的人,都会在此高度有明显的高山缺氧生理反应。”
车,在拐过三百余个弯后,终于安全抵达观通站。
未等车停稳,九六就跳下车,紧紧握住了在雾中等候多时的涂站长的双手。由于在雾中久候的缘故,涂站长的脸上、身上一片灰白,随着两双热情之手的抖动,不时飞出滴滴雾珠。
“教导员,欢迎你的归来!”涂站长轻轻地用拳头捶打着九六的胸脯。
“老伙计,让你久等了!”九六张开双臂拥抱了涂站长。
站在一旁的吕宁,动情地看着这对老战友。
他们相逢在一场令人难以忘怀的大雾中。
第二天,吕宁早早起床来到球场。
雾罩球场。球场不大,就像凭空搭起的戏台,边上围着高高的铁丝网。
原以为在山上可以观赏到太阳跳出地平线的美景,却不料等候多时仍未见到阳光普照。待吕宁走近铁丝网往下一看,才恍然大悟—山下楼房、道路清晰可见,阳光明媚;山上却雾气腾腾,冷风阵阵。
不知什么时候,九六拿来了一件大衣为吕宁披上,关心地说:“当心着凉。你初次上山,还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顿时,一股暖流渗透了吕宁的全身。
从球场回来,在洗漱间,九六和吕宁开玩笑地说:“山上‘尿床’的战士特别多。”
“是吗?”吕宁不信。
在战士宿舍,吕宁掀起被子,用力一捏,感到手上湿乎乎的,有的褥子湿得能拧出水滴。原来,战士们怕潮,裹着衣服睡觉,哪知恶性循环,越睡越湿,久了,裤裆便有了难以启齿的问题。
“按理说,住得越高应该离太阳越近,可官兵们一年却难得遇到阳光明媚的日子。在这里,沐浴阳光似乎成了官兵极其奢侈的享受。即使在炎热的夏季,我们也要用电热毯才能入睡。”九六无奈地说。
“怪不得,我昨晚洗的衣服,未见晾干,倒是晾出许多水珠来了。”吕宁笑着说道。
从生活区到阵地战位的四百二十九级台阶,官兵每年至少要爬九万米高,上三十万级台阶,等于徒步登上一百层高的摩天大楼八十次。实际上,不少战士远远超过这个数据。
在前往阵地战位看望值班人员的路上,九六告诉吕宁:“由于工作需要,站里官兵几乎人人成了‘飞毛腿’,从生活区跑到阵地战位只要七分钟,最快的只需五分钟。”
拾级而上仍气喘如牛的吕宁,不禁对山上的官兵生出许多敬意。
在阵地战位,吕宁听九六说了一件悲壮的事:雷达技师范勇刚,有一次接到抢修机器故障的任务,冒着雪大路滑的危险上战位,在爬台阶时一不小心摔倒了,当时以为没事,到了坑道口,他用力拉开被冻上的门,谁知,这一使劲儿,把刚摔裂的胯骨拉开,顿时瘫倒。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官兵们用实际行动写下了“不恋故乡绿色艳,愿与雾雪共百年”的豪迈诗句。在观通站大门的两旁,有一副对联,给吕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云山雾海藏奇兵,织波撒网俘蛟龙。”在山上体验生活的日子里,他无时不在感受着官兵宽广的胸怀。
面对市场经济对军营的冲击,面对山上山下的巨大反差,曾有的官兵认为“脱军装,奔小康”,也有的认为“戴徽挂星,不如披金挂银”。
刚上任的九六据实论理善疏导,用身边的人和事,引导官兵认清军人的光荣在于牺牲和奉献的道理。
雷达分队战士陈志钢,入伍不到一年就向家中要钱四次,连同津贴费共花去近两千元。九六发现后,及时做了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鼓励他争当精神文明标兵。经过教育,陈志钢不仅戒了烟,而且学会了存钱,甚至开始有了积蓄。
“已有三名战士在这次教育中,主动退回了家中寄来的‘压岁钱’。”回到宿舍的九六,高兴地对正在写汇报材料的吕宁说,“刚才的座谈会,我挖掘到了做好事不张扬的军士长夏渊民资助失学儿童重返校园的事迹。”
原来,刚回家探亲的夏渊民从老师的口中得知,二年级学生汪燕迪姐妹因家境贫寒,今年双双被迫辍学。
来不及处理家庭事务的夏渊民,立即徒步半个多小时赶到汪宅村汪燕迪姐妹家中。当他说明来意,并拿出五百元钱塞给汪燕迪时,小汪愣住了,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接钱的小手有些发抖;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小汪父母,接过夏渊民双手递过来的学习用品和课外辅导书时,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不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第一把火烧得可真旺!”吕宁佩服地说。
准备下山时,九六递给吕宁一支冰柱:“山上虽冷,但我们的心永远是热的。”
吕宁把冰柱紧紧握在手里,看着它在手中慢慢地被融化成水,感受着山上官兵特有的热情。
下山的路上,九六告诉吕宁,在山上最锻炼人的是冬天。再过几天,架空的电缆线都将被冻成碗口粗,通往阵地的台阶,像冰雕玉琢一样,往阵地送一次蔬菜,得用皮大衣铺路,慢慢地蠕动,斗大的白菜到了山顶只剩下拳头般的菜心。最刺激人的是雷电,可说是好戏连台,普天同庆,免费特供“鞭炮”,什么滚地雷、劈山雷、火雷、烟雷、连环雷……名目繁多,有的雷一个劲儿地追着脚后跟炸,有的雷可把人从椅子上打得弹起来,有的雷咬着电缆胶皮哧哧地往坑道直窜,稍一怠慢,轻则停电断水,重则机毁人伤。一到“雷季”,山上便无休止地奏起“电闪雷鸣波尔卡”。
“不到此山来,难悟此山情。”吕宁感慨万千。
“十万不算富,百万才起步”的鹿城近在眼前,然而,官兵们不畏困苦,甘于寂寞,坚守高山之巅,执行战备任务,自组建以来,从未漏报过一次敌情,向祖国和人民递交了一份合格答卷。
面对天边这群真正的军营男子汉,弥漫在吕宁脑海里的山顶山脚的反差、军队地方的反差,随之云开雾散。
“用歌声激发爱国热情,用传统鼓舞革命斗志。”这是九六在上任后烧的第二把火。
九六把组织官兵学唱《国歌》《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一些革命传统歌曲,作为凝聚军心、振奋精神、陶冶情操、加强官兵思想政治工作、促进部队建设的重要举措,在每周四晚上教唱歌曲,让操课前、集会前、开饭前,行进路上的“三前一路”有歌声,成为官兵的自觉行动。
“教导员,我能唱一百三十六首革命歌曲了!”新兵王伟强兴奋地向九六报告最新的“战绩”。
九六高兴地说:“好!你目前是站里的‘冠军’,继续加油!”
通过教唱革命歌曲,官兵们不仅人人会唱百首以上的革命歌曲,而且从中受到生动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和革命英雄主义教育,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学习、训练热情,促进了观通站的全面建设。
“当党和人民放心的‘千里眼’‘顺风耳’,守护祖国的茫茫海天,没有过硬的本领不行!”九六在训练动员会上,引导官兵通过刻苦施训,练就真功夫。
新战士到站后,要进行三个月的集中强化训练,考核合格后才能上岗。警戒分队战士李海以全优的成绩从训练团分到观通站,没想到在考核中吃了“闭门羹”,被淘汰补训。在重压面前,他意识到肩上的责任,把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训练上,默背海图、识别目标,一点一滴地学;测量方位、判别回波,一招一式地练,摸索整理出五本厚厚的资料,成为专业的行家里手,在舰队组织的专业比武中摘取桂冠。
观通站规定,新兵前三个月要把一本近十万字的《操作手册》背诵下来。有一名战士,因业余时间练标图没人给报数据,九六就让他自己录下音来戴着耳机练,直到满脑子里清楚地显示出标图板。战士谢云升发誓要当个真正的雷达兵,他白天背、晚上写,甚至躺在床上满脑子也都是数字、公式,别人最快用三个月背下来,而他只用了两个月就完全熟记,被评上二级技术能手。
观通站还有这样一副对联:“以站为家乐天涯,为国为民守海疆。”这既是全体官兵的共同心声,也是他们扎根高山、勇于献身、无私奉献的真实写照。
“干部要身先士卒,才能赢得战士尊敬。”这是九六的第三把火,他把干部的榜样行动,放到了日常生活中的每时每刻—为了抢修雷达、通信天线等,冒着被雷击倒的危险,爬上电线塔的是站领导;冰天雪地沿着悬崖山道下山扛运物资,总是干部走在前面探险开路;有战士生病,干部彻夜守候在床头。
“云健,妈妈到山下的宾馆了。”
“是吗?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好吃的?”
战士张云健刚到站里,就把艰苦的生活环境告诉了家中,他母亲得知后,带着数万元巨款从上海赶到部队,准备在山下租间房子常年照料儿子。
“有这样的好领导、好战友,妈妈放心。”第二天,当她来到观通站后,被官兵艰苦创业和团结友爱的精神所感动,觉得让儿子在这种环境中磨炼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便毫不犹豫、分文不留地返回了上海。
“农忙,请假速归。”未归。
“妻子患病住院,速归!”还是未归!
“搞什么名堂?”盛夏的一天,九六的妻子拖着虚弱的身体,带着满腔的疑惑,从老家赶到观通站。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部队。妻子曾两次要来,都被九六的加急电报“堵”了回去,一次是九六的岗前培训,一次是部队的军事比武。妻子以前也曾给九六发来电报,但都因“部队忙,走不开”而盼不回丈夫。“你丈夫所在的部队在全国有名的风景区,听说那里的人很开放,你可得当心点儿。”姐妹们常在她的耳边吹这样的“风”。一个大老爷们儿长期在外面,难道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要不,咋不回家还不让她来队?于是,妻子不打招呼悄悄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