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记忆

记得那年初冬时节，我第一次出远门—远赴省城西安，当时只有十七岁，生命的年轮比著名作家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中的“我”还少一整圈。

汽车风驰电掣般在黄土高原的皱褶里穿梭，车窗两边一闪而过的连绵群山，像是次第打开的沉重回忆录的扉页。虽然若干年里大规模的开发建设，让大山高傲的姿态低伏平坦了许多，却无法整体改变多山缺水的先天环境。环境潜移默化塑造人的性情相貌。因此，陕北人世代绵延着倔强豪放的性格基因，却天生少了几许江南水乡的温柔情丝。

目光在原野里纵横驰骋、无拘无束，感觉世界一下子开阔了许多，道路越来越坦荡，天空像是不断舒展开来的一幅碧绿的动态油画，原来已经奔驰在素有“八百里秦川”美誉的关中平原上了。一望无际的川地上绿油油的冬麦，极富特色的关中民居，偶尔飘进来带有文学土气的纯浊音本地方言，还有关中地区特有的“陕西八大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与我们仅仅相隔数百公里的省城就是这样的不同，更远的南方就可想而知了。

就在这时，“嘎”的一声，一路长驱直入、风尘仆仆的汽车终于在一堵白色墙壁前停下了疲惫的脚步，我不由想到了朦胧诗人梁小斌的诗歌“妈妈，我看见了雪白的墙”。正中间敞开的大门，一边是飘逸的行草体刻着的校名。一进去，迎面即是餐厅。这个设施至关重要，任何时候民都是以食为天。两旁是图书馆、公寓楼以及相关建筑。图书馆前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水塔，像是高举拳头的青春呐喊。有不少洋溢着青春笑脸的同学进进出出，有的拿着算盘课本，有的端着凉皮肉夹馍边走边吃，谈笑风生。初来乍到的我和他们一样，都是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年。公寓楼旁边有一个报到处，我就此“验明正身”，正式成了银行学校的一名学子。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式的教室、饭堂、操场三点一线的学生生活。学校里的未来的男女银行家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相关专业知识，期待有朝一日在金融领域大显身手。有一位留齐耳短发教授货币银行学的老师让我记忆颇深，她讲解的两句话我至今铭记在心：“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金银这稀罕的黄白之物其实也是一把双刃剑。

人文气息最为浓厚的象牙之塔里，书声琅琅只不过是寻常风景。每天课余都有青春的脚步匆匆踏上图书馆的台阶。

我也时常光顾学校的图书馆。有一次，晚饭后我照例走进与餐厅毗邻而建的图书馆。进去一看，里面早已经人满为患。偌大的空间，日光灯亮如白昼。宽大的玻璃窗周围是几个摆放整齐的书报架，“刷刷”的翻阅声是图书馆里的静中“一点儿闹”，似乎惊动了窗外冬日觅食的麻雀，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中间几张长长的书桌，摆满了当年风靡一时的文学杂志，《当代》《收获》《诗刊》《十月》《青年文学家》《人民文学》等，琳琅满目。

我尤为喜爱以青年性、先锋性、探索性为主旨的著名的《诗歌报》。在这张独特的报纸上，我读到许许多多同龄青年诗人的心声，他们用独树一帜的诗歌形式书写自己的心声。“世界很小很小/心的领域很大很大……”“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诗歌报》通栏上有两句黑体大字：“陌生的朋友，祝您走进这片蓝天下。”当我读到的时候，心情十分激动，这是诗歌的蓝天，这是梦想的蓝天，这是少年的蓝天，这是青春的蓝天……心中涌动着巨大的情感波涛，我一定也要走进这片蓝天下。正当我陶醉在最美妙的文字编织的神奇境界中时，忽然，一阵低低的吟诵之声将我惊回，“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这是当代女诗人舒婷脍炙人口的爱情诗篇《致橡树》开头的几句。回头一看，斜对面是一个个头儿高挑穿着洁白连衣裙的姑娘，一头飘飘洒洒的长发，白皙的鹅蛋脸，凹凸有致、婀娜多姿的身材倚着靠门的阅览架，手里捧着一本打开的《朦胧诗选》。她浅笑盈盈朱唇轻启，轻声地吟诵：“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她此刻读的又是朦胧诗领军人物顾城的《远和近》。

顾城的这首短诗别有审美情趣与象征意义，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心理距离、时空距离孰远孰近？正如有时虽然近在咫尺，却陌生得如相隔千里。

此后，我在白云似的纸张上不停地涂抹青春的思绪、青春的烦恼、青春的甜蜜。终于，我也走进了那片蓝天下—在《诗歌报》发表了平生第一首诗。

有一天，图书馆里偶然邂逅的那片“洁白的云”飘落在我面前。原来她是学校的团委副书记，学校近期有团员青年才艺展示活动，需要有相关资料，我很快完成了这个任务。只是自此她那吹气如兰、明眸皓齿的模样，更多、更真实地出现在我蔚蓝色的梦想天空。

时间的步伐总是在不注意的时候快似闪电（而当你念念不忘之时，时间又慢如蜗牛）。就这样我们在学习、读书、考试中迎来了毕业季。曾经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如今又要各奔东西。

那些浸透着青春豪情的诗句，那几座承载过少年梦想的特色建筑，那几位用教鞭指点人生的辛勤园丁，还有那一抹醉人的甜甜的微笑，经时光过滤和岁月沉淀，幻化成灿烂夺目的青春琥珀，永远在我心中闪烁。

青春记忆，记忆青春。我心依然，韶华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