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

作者: 李沛新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火车终于到达南宁火车站。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独自远行,第一次到南宁,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那样的兴奋。

出站口新生接待站的牌子,一个比一个举得高,上面的字一个学校比一个学校写得醒目。我刚刚走近,一位女生便热情地问:“请问您是南宁师院的新生吗?”我愣了一下:她是在问我吗?她为何不用“你”而是用“您”?虽然我不敢确定这个“您”是否是指我,但她说到“南宁师院”我是明白的,于是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您是哪个系的?”那位女生侧脸问我。这时我才注意看了一下录取通知书,红着脸,用磕磕绊绊的普通话如实回答。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用普通话与人交流,感到如临大敌,难为死了。看着我这一副窘态,那位女生再次露出甜美的笑容说:“我不是问您是城市来的还是农村来的,而是问您是哪个系的,比如说是中文系的还是数学系的。”“啊,我是中文系的。”我终于弄清楚女生想要问的内容,努力用自己认为已经“标准”了的普通话回答她。“我也是中文系的,比您高一个年级,是八一级的。”女生粲然一笑,自报家门。

大学生活开始,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简直像掉进了蜜罐里。当时,南宁师范学院的饭堂在南宁的高校中是办得最好的,周边高校的同学们经常慕名前来蹭饭,亲自品尝这里的可口饭菜。在一毛钱一块扣肉的诱惑下,与我们一墙之隔的广西中医学院的一些同学,每天中午或傍晚下课后,便敲着饭盒叮叮当当地踏过被他们反复推倒的南面围墙来我们饭堂打饭,久而久之,便成了一道风景线。

当年,南宁师范学院的全日制本科教学刚开始不久,师资力量薄弱,但中文系是一个大系,师资力量相对雄厚一些。班主任杨焕典副教授上我们的现代汉语课。在第一次班会上,杨老师用古今中外的励志名句来激励我们,希望大家志存高远、努力学习,为国家的发展而奋斗。

普通话是每一位师范生都要过的第一个坎。在学习普通话中,首先是纠正发音不准的问题。同学们结对子,互帮互学,练口型,练发音,学习绕口令。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训练,我们这些来自粤语方言地区的同学终于把舌头卷了起来,把平舌音翘舌音、声母韵母,慢慢地读了出来。

上大学之前,我只看过一本当时比较流行的小说《第二次握手》,几乎没有阅读过什么中外名著。为了弥补这个不足,我一头扎进图书馆,贪婪地汲取着知识的营养,以几乎每三天一本的速度阅读小说。在短篇小说《女大学生宿舍》及其同名电影的影响下,中文系的一些同学掀起了一股创作的热潮。有不少校友创作的文学作品在刊物上发表,令同学们羡慕不已。这就更加激励了同学们的创作热情,也为我们这批学子今后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入学不久,我被安排担任班团支部宣传委员。我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每个月在学校的宣传栏上出一期黑板报。在大家的努力和支持下,我们班的黑板报在全校的比赛中经常得奖,同学们的绘画、写作和板书水平得到不断提高。

当年秋天,班委组织同学们秋游活动。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呼雀跃,尽情地唱,尽情地跳,高潮迭起,笑声朗朗。班主任带着照相机陪我们一起秋游,他把同学们十八九岁的青春永远留在照片中。

这年暑假,校团委组织大学生夏令营北海行,参加的同学代表须是近两年来获得校级以上的“三好学生”或“优秀学生干部”,我有幸参加了这次活动。

早上七点,七八辆大巴在学校礼堂门前的校道上一字排开,显得浩浩荡荡、气势磅礴。经过将近十个小时的长途奔波,我们的车队终于在下午五点左右到达北海。

第二天上午,我们一大早就前往当地著名景点白虎头沙滩游玩,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看见大海,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大声呼喊:“大海呀,我来啦!”

同学们像鸭子见水一样纷纷冲下海去游泳。我虽然从小就会游泳,但刚开始在大海里游泳时还是有些不适应,经常被海浪推倒并卷走,一不小心就被呛几口海水。经过一阵子的摸索,我终于找到了在大海中冲浪游泳的技巧,其美妙的感觉是在江河湖泊里游泳时根本无法体会到的。

中午,同学们就在白虎头沙滩旁边的大排档享受美味的海鲜大餐。当时的海鲜非常便宜,梭子蟹煮好了才一毛钱一斤,檀虾、花蛤螺更便宜,才五分钱一斤。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大吃梭子蟹、檀虾、花甲螺、刺螺等白灼海鲜,很开心的样子,校团委书记也显得格外兴奋,大声地对大家说:“同学们,不要急,慢慢拿,海鲜有的是,管大家吃饱!不过,根据当地渔民的经验,大家吃海鲜时一定要吃一些红醋以助消化,防止海鲜过敏。”

第三天是我们这一次夏令营的高潮——乘坐海军炮舰出海。随着几声长笛响过,炮舰缓缓地离开码头,迎着晨曦,劈波斩浪地驶向大海,驶向深蓝。我们一边欣赏碧波万顷的大海,一边选各个角度拍照留念,尤其是要把大海、蓝天、大炮几个要素拍进去。每当成群的海鸥从炮舰上空掠过,我们都发出阵阵欢呼声。

春天来啦,石头缝都能长出小芽来。

大一学年还没结束,一对对背着书包、手牵着手的男女同学成了校园里靓丽的风景线。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人们对外联络包括谈恋爱都得靠写信。每天第二节课下课后的课间,值日生收发信件时,大家特别关注谁的书信多,尤其是谁一接到来自某个固定地址的信件就露出羞涩神情时,大家就会起哄:“哇,又是某某大学来的!”被起哄的女生便会羞得满面红晕,低头不语。

大二下学期,我们宿舍的邹同学看上了班上的美女梅同学,其痴迷之情溢于言表。为了帮助邹同学达成所愿,我们几个好同学鼎力相助、组团上阵,为他们制造机会,打好掩护。在六月中旬的一个周日,我们几个铁哥们在邹同学的盛情邀请下,陪他与梅同学一起去武鸣伊岭岩—灵水一日游。我们一行八人每人骑一辆自行车浩浩荡荡地出发,在一阵阵的惊叫声中越过高峰林场那段坡陡弯急、尘土飞扬的泥沙路。过了高峰林场路段,一片平坦的田野展现在我们眼前。自行车飞奔在宽阔笔直的泥沙路上发出均匀而沉稳的沙沙声,灌满米浆的稻穂低下了沉甸甸的脑袋,到处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大家的心情犹如奔腾的浪花,不约而同地高声唱道:“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我们这些当电灯泡和放烟幕弹的有意往前或殿后,让邹同学与梅同学在中间一路并排地骑行,还久不久地跟梅同学调侃一句:“梅阿姨累不累呀?如果累了就让姨丈帮推一把……”

梅同学也不回避,回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这帮‘外甥’真懂事,知道疼阿姨啦?阿姨不累,可以自己踩。”邹同学听着我们的调侃,心里乐开了花,大大咧咧地说:“有那么多‘外甥’的关心,我很高兴呀。”说完大家嘻嘻哈哈地往前猛踩,一列自行车飞了起来。

千奇百怪、鬼斧神工、神奇无比的伊岭岩留下了我们一串串稚嫩的足迹,透彻冰凉的灵水泳池里泛起了我们的青春浪花。

可惜,这段情因梅同学的拒绝而功败垂成。邹同学为此沮丧了很久,我们则安慰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把头发往后一甩往前走,天涯何处无芳草!邹同学很快就走出了阴影,并看上了我们中文系的小师妹侯同学。一个周末晚上,邹同学突然邀我一起参加侯同学班上的周末舞会。我心领神会,在舞会上时不时地邀请侯同学跳一曲,免得邹同学与侯同学跳得太多太密而露馅。中间休息的时候,侯同学很自然地将手搭在邹同学的大腿上,我赶紧拉着邹同学一起上厕所,以免他们俩过于亲密的行为被其他同学发现。

此后,我便成了他们的信使,或帮递信给侯同学,或帮把侯同学从教室里叫出来。几年后,邹同学把侯同学的长发盘起,给她做了嫁衣,侯同学也成了邹同学孩子的娘。

一九八四年秋,十月的南宁依然酷热,傍晚七点钟的太阳仍然高悬天际,整个校园没有半点傍晚的感觉。我吃过晚饭,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地从第十栋男生宿舍楼往综合教学大楼一楼的阶梯教室走去。

我刚刚经过锅炉房,身后就传来一声沉闷的铝桶落地声,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女声。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扭头往后看去,在学生饭堂门前的校道上站着一个身材匀称的女生,她的面前放着一个装满了水的铝桶,阵阵热气腾空而起。女生正好面向着我,她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地刮了一下下巴的汗水,我赶紧掉头往阶梯教室走去。就这匆匆一瞥,女生的长相已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使得我整个晚上都无法集中精力看书。此后,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我都十分注意寻找那个穿着灰色的确良长裤、白底蓝色细花的确良长袖衬衣的女生,希望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地点我们能够再次相遇。女生浓密、秀丽且有些卷曲的长发自然地垂在左胸前,圆润而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在纤细白净的手指衬托下,显得是那样的温婉大方。从她那朴素的穿着打扮来看,女生大约来自某个县城,属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的那种纯天然的美,是我理想中未来的她。

此前,我从入学开始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从来没有考虑过在大学期间谈恋爱的问题。转眼间就到大三了,班里那十几个女生要么与班里的男同学公开谈起了恋爱,要么与外校的男生暗通款曲,个个都是名花有主、目不斜视。我感觉自己瞬间就成了落单的孤雁,总想着何时才能够与自己心动的女生再次相见。

然而,那个女生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心里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闲暇时常常仰望星空,心中默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也许是我的思念感动了上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终于与那个女生再次相遇。当天她穿的是玫瑰色的长袖衬衣、黑色的长裙和皮凉鞋。原来她是外语系的,外教老师给她取的英文名字为Cherry(樱桃)。Cherry来自玉林县城,是教师子弟,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判断完全吻合。从此我的生活增添了一抹玫瑰色彩。为了不影响学习,我们都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敢像其他情侣那样手牵着手走在校园里,每周只能悄悄地见两次面。

在南宁师范学院饭菜的滋养下,我一下子长到了一米七五,外语系的几个小师妹都很乐意接受我的邀请。我与Cherry最喜欢的舞曲就是那首《粉红色的回忆》,每当音乐响起,我们俩便随着舞曲跳起了欢快的伦巴舞,尽情地释放一周以来的思念,舞场上留下了我们双双起舞的青春气息。

星期三晚上十点是我们约好的小周末,自修时间一结束,我们便前往学校后勤办公楼南面的单双杠运动场。每次都是我先到,每当那个高挑匀称的身影向我走来时,我心里一阵狂喜,她后脑勺上的马尾巴每晃动一下都像是鼓棒敲打在我的心坎上,心如鹿撞,幸福而甜蜜。这种约会方式在我毕业留在南宁工作后依然在继续着,每次见面都是压抑并快乐着。

两年后,Cherry也毕业留在南宁工作。当我到她宿舍帮助搬运行李时,那些昔日的舞伴们惊讶地说:“Cherry,这就是我们未来的姐夫啦?你们藏得也太深了吧!”

“没有藏呀,哪次跳舞你们不在场?”Cherry辩解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则笑着说:“情况特殊,万望师妹们理解,改天请你们吃饭,以表歉意。”说完,提起行李就走,心中的感觉与杜甫的诗句一样: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

儿子出生后,我经常在周末骑着一辆自行车,搭上Cherry和儿子回到南宁师范学院。我们手牵着手,漫步在当年举办舞会的篮球场和单双杠运动场上,缅怀青春的时光。

二〇一九年,在南宁师范学院的支持下,当年的团委书记组织我们几位校友开展了“情系教育大业,助力南宁师范学院发展”捐资助学活动,三年来共筹集资金一千多万元,资助奖励了优秀贫困生、考上研究生的优秀毕业生、优秀园丁、应征入伍毕业生、入选选调生毕业生、西部志愿者毕业生等共计一千七百五十六人,总共发放了各类资助奖励资金近五百万元,以此报答母校的培养之恩,助力南宁师范学院发展。

青春的岁月正在远去,青春的伙伴正在老去,青春的母校却风华正茂。南宁师范学院现改名为南宁师范大学,无论校名如何更改,我与母校的情缘一如既往,弦歌不辍。

【作者简介】李沛新,广西贵港市人,法学博士,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广西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广西日报》《当代广西》《广西文学》《红豆》《贵港日报》等发表文学作品,出版散文集《竹排底下的小男孩》。

责任编辑    练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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