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没穷过

作者: 张骞

那时候,钱比人实在。那时候,裤兜比脸干净。

——题记

罐头水

这两天有些感冒,鼻塞、咽喉痛、头晕、尿黄,非常不舒服,偶尔还干呕,更加不舒服。我去药箱里翻了翻,找出来几包感冒冲剂,看了看生产日期,不幸的生活更加不幸:过期了,不能用了。继续翻找,我又找到一盒治感冒的药丸,能吃,心中大喜,感觉症状都轻了不少。等我按照用量倒出两粒包裹着鲜红糖衣的药丸,准备用温水服下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虽然我已过而立之年,但是在吃药这件事情上,我依然是个孩童,甚至还不如一个没长牙的婴儿。小时候吃药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奶奶千哄万哄,好话说尽,我终于答应吃药。可是药丸含在嘴里,水也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仍旧没有咽下那小小的颗粒。时间长了,糖衣化掉了,药物的苦味儿透了出来,我就毅然决然地吐掉了药丸。奶奶见这样不是办法,心生一计,把药丸捣碎了,冲水,把我抱在怀里往我嘴里喂。我看见那黄色的药水,想起刚才的苦味儿,嘴巴闭得紧紧的,药水顺着我的脖子流了下去,越发让我感到痛苦。奶奶无奈地放下小杯子,颤巍巍地走进里屋。我坐在那里抹眼泪,奶奶什么时候出去又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只记得奶奶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瓶罐头。最终,药丸和罐头水一起进了我的肚子里。那滋味让我念念不忘,我会偶尔假装生病,然后央求着奶奶再去买一瓶罐头,作勇敢状,承诺一定会大口吃药。奶奶摸摸我的额头,笑着摇摇头,就没了下文。今日,我像是得到了启发,说走就走,跑出去买了两瓶罐头回来,捏着药丸,思念着奶奶,吃下了药。两瓶罐头,一瓶服务于吃药,一瓶纯属娱乐。

牛肉面

夏天来了,又到了练摊的时节,三五好友围着一张四方桌,点上羊肉串、蒜瓣肉、多宝鱼、鸡中翅,加上老醋花生、皮蛋豆腐、两桶扎啤,足够我们吹嘘到午夜。哦,对了,别忘了麻辣小龙虾,最后来碗牛肉面。吃着牛肉面就想起了大姐带着念小学一年级的我和妹妹一起吃宵夜的那个晚上。当时我们县最中心的十字路口处,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个角各开了一家大排档。一口油花花的大铁锅支起来,一盏瓦数不太高的灯泡亮起来,蔬菜、水果、田螺、烤串摆起来,摆上四方桌、马扎。我们当时去的是东南角那一家,大姐说这家最好吃,她们几个觥筹交错,我和妹妹就拿着羊肉串啃起来。细细的铁签子,上面的羊肉很小气地蜷缩着身子,显得签子更长更大,而羊肉就少得可怜,三五块而已。我左手攥着五六串,右手拿着一串,横放着,然后放在嘴里从左到右一拉,肉就都到了嘴里。根本来不及细细地嚼,下一串的肉就已经又进了嘴里。大姐她们喝得差不多了,点了几碗牛肉面。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白净的面条卧在碗里,几根香菜点缀其间,指甲盖大小的牛肉片铺在面上。家里什么时候吃过牛肉!我刚要夹一片尝尝,妹妹在旁边拽了拽我的袖子,说妈妈嘱咐过我们,不让我们在外面吃这个牛肉面,小心得肝炎!我有些犹豫,伸出去的手往回缩了缩,看着牛肉面直咽口水。我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懂肝炎有多厉害,毕竟那牛肉面太香了!于是我不管不顾地夹起了牛肉,一片不落全吃了,然后开始吃面条,面条也香得很!

小零食

刚放下饭碗,女儿玩了一会儿积木,接着跑到储藏间,找到了零食盒子。翻翻捡捡一会儿,找到奶酪棒,打开包装,吃了起来。紧接着又吃了些芝士条、鸡蛋卷,还喝了一瓶果味酸奶。我都有些怀疑她刚才吃饭是不是没吃饱,按说吃得也不算少啊!看来人类的天性就是这样,爱吃甜的基因刻在了骨子里,生活中没有糖那是不完整的,生活中没有零食也是不完美的!看着她的小嘴巴一圈都是乳白色的酸奶,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白胡子仙翁一样,我不禁莞尔,伸手向她招手,假装好奇地问她嘴里吃的是什么。女儿并不回答,我知趣地闭上嘴巴,捡起她掉在地上的一大块鸡蛋卷碎屑,轻轻吹了吹,吃掉了。女儿瞪大眼睛,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笑着对她说:“你呀,小零食花样多,想吃就吃,吃腻了还能换口味,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哦!”女儿依偎过来,眨巴着大眼睛,像是在问我,你的零食什么样?你小时候吃不到吗?我抱着她,一边伸手比画着一边告诉她我的美味零食——我小时候根本不懂零花钱的概念,也没什么零花钱。那时候学校附近有好几家文具店,卖作业本、橡皮、铅笔、文具盒,也卖雪糕、橡皮糖、海带丝、无花果肉丝、杨梅干。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海带丝、无花果肉丝、杨梅干这“零食三剑客”。那海带丝两毛钱一小包,半个巴掌大小,塑料袋包装特别朴实无华,透明的,里面的海带丝是多是少、有无辣椒丝看得一清二楚。即便是这样,我也买了一次,纯粹是为了解馋。入口的第一下我就被迷住了。为了能够吃得久一点,我一根根地往外扯,然后高高举起,仰着头慢慢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绝不允许自己一口吞下。无花果肉丝属于酸甜可口的类型,可以参考海带丝的吃法。最后是杨梅干,也不知道为什么,包装袋上印着“唐僧肉”三个字。于是乎,我们这些傻孩子为了能够长生不老,一包又一包地买杨梅干,直到彼此的口袋里空空如也才罢休。看着我笑呵呵的样子,女儿也跟着笑起来,手里拿着威化饼干,挣脱了我的怀抱。这一会儿工夫,好几样的零食轮番登场,小零食,大世界啊!

空中的饮料

游乐场里欢乐多,女儿一会儿滑滑梯,一会儿玩蹦床,很快就满头大汗,嘴里喊着渴死了,渴死了,拿起水壶一顿猛喝。因为出门匆忙,水带得不够,我出去给她买了一杯鲜榨果汁,酸甜可口,棒极了!看着她心满意足地跑远,我心里非常满足。渴了能喝上水,水不够了能喝上果汁,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吗?没有了,肯定没有了!看着黄澄澄的果汁,我还是无限感慨,女儿这么小的年纪吃喝穿不愁,根本不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尴尬无奈,也更加无从体会没有钱而放下自尊的刹那间心脏破碎的感觉。小学二年级——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们班有一个小胖子,叫李峥,家里很有钱,经常带零花钱到学校来,课间有空就到学校小卖部去买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还非常大方地“赏”给跟在他屁股后面蹭吃蹭喝的“小弟”。囊中羞涩的同学不在少数,心甘情愿当跟屁虫的也不在少数,偶尔我也会站在一边看着,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再凑上前去,不说话,只是看着。李峥就会把吃剩的零食扔给我,自己转身又去了小卖部,留下腼腆的我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有一次,小卖部刚进了一批饮料,外观是各式各样的模型,好看得很,估计味道也不会差。李峥当即买了两瓶,一瓶自己喝完了,直咂嘴,同学们都眼馋地看着他手里的另一瓶饮料。李峥站起来,在饮料包装上扎了一个小眼,握在手里使劲一挤,一道漂亮的饮料弧线就从天而降。同学们一窝蜂地跟着李峥,个个张着嘴,如同水里成群结队讨食的鱼。李峥的饮料洒向左边,同学们就跟着拥向左边;洒向右边,那一个个黑乎乎的脑袋又跳跃着来到右边。我离得远,当我移动脚步也想加入鱼群分得一杯羹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李峥和同学们的这种姿态。俯视的永远在高处,仰视的在低处向更低处倾斜,我的心当时就冷了,便停下了脚步,再也不跟在李峥后面转悠了。想着想着,女儿走过来抓起我的手要我配合她玩游戏,我一口气喝完果汁,丢进了垃圾桶,开心地和女儿玩了起来。

和朋友小聚,点了几个菜,喝了点酒,我感觉已经有了饱腹感,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偏偏这个时候,服务员端着两个烙好的馅饼放到餐桌上,每一个都被切成了四块,外酥里嫩,很惹人爱。朋友们一个个都连连摆手,说吃不下了,吃不下了,就转动着餐桌一个个谦让着。馅饼转到我的跟前停住,我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嗯,韭菜鸡蛋的,还热乎乎的,咬上一口,嗬!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初中时学校门口那个烙馅饼的阿姨。自从上了初中,晚上也要上课,两节晚自习直接上到晚上八点半。下午放学和晚自习第一节之间的时间很紧张,本来就不够时间回家吃晚饭,英语老师还硬要插空播放英语听力,又压缩了大家有限的课余时间。于是乎,我第一次得到了人生中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晚饭钱,一元!我把这一元钱的硬币牢牢地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以至于晚上去买饭的时候硬币都是热乎乎的。看了好几家小店,有煎饼果子、鸡蛋灌饼、馄饨、面条、包子,想吃的钱不够,钱够的不想吃。我转悠了一圈,看到烙馅饼的阿姨,手艺没得说,馅饼看起来还很实惠,只要一块钱就能吃到一张大大的香喷喷的馅饼。我果断出了手,一手交钱一手拿饼,简直太棒了!从此以后经常去买馅饼,时间长了口味就单调了,但能吃饱,我也就不想那么多了。有一次买饼的人特别多,推推搡搡的,我要了馅饼之后转身就和同学边吃边走,走到教室的时候,一摸口袋,摸到了一枚硬币,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忘了付钱!当时我就想回去给阿姨还上饼钱,但又想到学校门口的吃食花样那么多,那个时候,父亲却每天只给我一元钱,我如果想吃点别的,有时候只能少吃一顿晚饭,留下这一块钱,凑齐了两块钱再去吃。今天这一块钱只有天知地知我知,连阿姨都不知道,真想攒够两块钱啊!我把剩下的饼一口吃完,坐在那里发呆,心想,抛硬币来决定还不还吧!正面,还,反面,不还!扔了一次,正面!我想,三局两胜,这次不算!最后扔了两次反面,一次正面,我还挺得意,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可是到了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了,好像藏在口袋里的那一枚硬币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直到天快亮了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哈欠连天,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很快又到了晚饭时间,我摸着两枚硬币来到阿姨的摊位前,把昨天的饼钱一同付上。阿姨一脸惊讶,我却啃着饼自豪地转身离去,心里头别提有多痛快了,总算把压在心里的石头扔掉了!

刀削面

第一次知道刀削面是在高三,估计父亲也觉得我要加点营养以应付繁重的脑力劳动,于是把晚饭的钱涨到了三块。这让我欣喜不已,从此口袋里经常叮当响着,自带音效。拿着这三块钱,我并没有穷人乍富的彷徨和炫耀,依然秉持着吃饱为第一原则,并不去尝试一些新的吃食,比如刀削面。要不是同学邀请我一起去吃,我才不会转到那个黑色的棚子里面,也不会看见老板左手捧着一大块面,立在手掌中,小臂作为支撑,右手拿刀,手起刀落,一片片的面就飞到了煮开的锅里。面片在锅里旋转、漂浮、翻腾,直到盛到碗中,我们俩哧溜哧溜就着蒜瓣吃到肚里。我很惊讶老板的刀功,过了很久很久也不能忘怀,心想怪不得叫刀削面。上了大学之后,食堂里的各色吃食更多了,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都有。我看着窗口上的介绍,云南米线、胶东大包、陕西泡馍、安徽板面、杂粮煎饼……突然看到了“刀削面”三个大字,我走过去想一睹刀起刀落的削面技术,结果只看到一台旋转的机器在工作。师傅在机器后面把面团搓成长条,再送进机器中,压扁,飞出,正好落入翻滚的开水中。师傅热情地招呼着我,我却有些不自在,想要逃离这个窗口,但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转身就走,点了一碗面。我端到座位上吃着的时候,心里想,也许刀削面的制作也入了机器生产时代了。稀里糊涂地吃过刀削面,我竟全然不记得面的味道。进步总要付出代价嘛!好一碗刀削面!

【作者简介】张骞,女,一九八八年生,山东临沂人。作品散见于《散文海外版》《中国校园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莽原》《胶东文学》《作品》《当代小说》《青岛文学》等刊物。曾获首届山东省青少年泰山文学奖青年组小说三等奖。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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