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作者: 高玉昆

1

八蛋儿在电话里对刘新喊:“你最后说一句,还能不能赶回来?”

“老兄,理解万岁,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单位领导派我来北京办个急差,你说我能不来吗?”

“你甭给我装蒜!我看你是混得好了,瞧不起弟兄们了。”

“不,不。绝没那意思,我真的在北京。”

“就星期天一天的时间,我和八羔儿都赶到了,就差你了!”八蛋儿吃了枪药似的跟刘新着急,我和孔老三在一旁看着他,我俩脸上也灰蒙蒙地挂了一层不悦。

星期五那天联系得好好的,我们哥儿四个在老家聚聚,这次人家孔老三来做东,这都已说好了的。八蛋儿和我都赶回来了,可现在刘新却突然变卦了,愣是不能到位,这不是败兴吗?不是故意给我们哥仨添堵吗?

八蛋儿挂断电话后,直接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孔老三一把抓起来还要给刘新打,却被八蛋儿夺过来说:“甭理他了,没他咱们照样乐呵。”八蛋儿嘴里喷出唾沫来,他瞅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杯子早已被孔老三倒满了酒,满得直想朝外溢,恰恰就不流一滴。把酒倒成这样的,在我们这里就叫“汽车灯”,鼓鼓盈盈的样子。八蛋儿抓起酒杯,脖子一仰干了。

“你这不是浪费吗?”孔老三抽出餐巾纸,蘸了蘸溅出的酒,直吸溜嘴。

“甭以为你请客就了不起,有本事和我干一个!”

孔老三朝八蛋儿瞪了瞪眼,扭头看看我,不吭气。

“来,来,来,咱们开喝!”我端起酒杯,站起来。

孔老三和八蛋儿也先后站起来,冲我碰杯。

接着我们哥仨又都落座,推杯换盏,吆喝着,畅饮起来。

我们四个在初中就是好朋友。平时一见面就是骂骂咧咧的,在一起连打带掐,脏话臭话不断。旁人觉得我们根本没干正经事,甚至把我们列为不文明的另类。

我们仨都有绰号。八蛋儿本姓王,我开始叫他王八蛋儿,后来就传开了。我姓高,他便喊我王八羔儿。后来我与他商量,彼此都去掉前面的“王”字,就叫成了八蛋儿、八羔儿。孔老三真姓孔,本来排行老二,可又怕冒犯了孔夫子的名字,干脆叫成孔老三。唯有刘新没有外号。他在我们四人中排行老大,也许他看起来最为正经,我们仨谁也不好意思给他取外号,或没有发现他的什么特点,竟一直没给他琢磨出个新鲜名字来。

正喝到兴头上,八蛋儿的手机清脆地响了一下,是来了微信。八蛋儿用手指轻点一下手机屏幕,是刘新发来的定位。“这家伙还真在首都,真不理咱这仨‘叔叔’了。”八蛋儿愤愤地说。

2

孔老三安排的饭店在县城西街。记得我们四个在第三次高考后的第二天晚上就是在这儿聚会的。那次喝得真是一塌糊涂,我们四个中没有一个不醉的。

我们边喝边说,当谈到高中同学的现状时,八蛋儿第一个发言,说大部分同学考上师范院校,毕业就去教书了,只有他和刘新转行了。孔老三警官学校毕业后,一直在派出所上班。八蛋儿边说边啃鸡腿,眼睛斜看孔老三,然后把脸转向我说:“八羔儿也是海州市一家企业的总经理助理,相当于副总级别,执行副总待遇,混得也不赖。”八蛋儿说完就开始吃菜,孔老三也没搭腔,只顾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菜。

我一听这话就直摇头,说:“不行,咱可不行,我们企业太小啦,我这是徒有虚名!”

八蛋儿用餐巾纸擦擦嘴角的油,顿了顿又说:“人家刘新在海州最有名的华德集团工作,也是行政部总经理,工资很高,混得更不赖。”

我连连点头,说:“是,是,人家的工资就是咱们的好几倍哩。”

孔老三冲着八蛋儿说:“还没说你呢,你可不孬,你是合资企业的财务会计,你小子整天跟钱打交道,数你最有钱啦!”

“咳,钱再多也是人家老板的。咱只是个过路财神,干过眼瘾。”八蛋儿伸出双手拍拍巴掌,“让我说,还是刘新混得最好,企业规模大,效益好,挣钱最多。”

“是,是,人家可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呀!”我在一旁深深地点了两下头。

孔老三没什么表情,目光停留在酒瓶上,说道:“弟兄们,来吧,喝!我到派出所不到一年,光诈骗案子就接了十多起了。”我和八蛋儿听到这话猛地一惊,举起来的酒杯都停在嘴边,目光一同注视着孔老三。孔老三把酒干了,抬头看看我俩,似乎觉出有些不自然。

“孔老三,你现在拿多少?”八蛋儿把头凑过来。

“我还没转正呢,一个月挣不到多少钱。”孔老三说话有气无力。

“又讨瞎话哩!”八蛋儿把筷子伸到盘子里去夹肥大的鸡腿。

“还是人家刘新混得最好。”孔老三拖着长调,身子朝椅背靠过去。

“是,我看他是咱们这一堆同学里混得最好的。”我附和着。

“看看人家,住着一百来平方米的大房子,天天小车管接管送,日子过得真他娘的舒心!”八蛋儿边笑边说,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孔老三沉思了一小会儿,突然双臂交叉趴到桌子上,笑眯眯地问八蛋儿:“咦,刘新有对象了吗?”孔老三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扭头又看看我。

“有对象了吧?瞧你这话问的。”八蛋儿笑得前俯后仰,“可别说这幼稚话儿了,估计追刘新的都排成长队了。”

“说实话,论人家的条件,刘新即使放到市里边,也是挑挑拣拣地选对象。”我在一旁搭讪。

“那现在他跟哪个处呢?”孔老三追问着八蛋儿。

“前两天,他跟我联系时说跟五中的那个音乐教师分手了。”八蛋儿又转过来问我。

“可能,不,肯定是吹了。昨天我还听说他相亲了,不吹,还能这么干吗?”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说,刘新十有八九还在走单儿。”孔老三点点头。

“百分之百!”我强调了一句。

八蛋儿却摇摇头,用指甲掐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说:“不一定,我了解他,这家伙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们忘了去年夏天,我们到朱庄水库去玩,他还带着小梅呢,可没几天就跟建设银行里的那个姓张的好上了,到现在还跟小梅保持着联系呢。”

“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吗?”孔老三突然高喊起来,“要是他来,我非得骂他个狗血喷头不可!”

“甭提他,他早把咱们忘了,咱们还记着他?”八蛋儿抬脚把一个空酒瓶踢到墙上。

3

散场时,饭店里只剩下我们这桌了。已经快十一点了,老板碍着跟孔老三熟稔,也不好意思催我们走。

八蛋儿有些醉了,我也喝了不少,本想着到县城后顺便回老家看看父母,可八蛋儿愣是不让走。他说:“我都一年没有回去过了,你还回去干啥?再说咱俩明天一早还都得赶回去上班呢。”我也喝了不少酒,也不想再回老家了,省得让父母见了烦心。我便顺着八蛋儿的意思,由孔老三安排住宿。

孔老三一直陪着我俩聊到午夜时分,我说:“你就和我们一起过夜吧。”孔老三也觉得太晚了,多年没见面,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陪到底也是应该的,也就不回去了。

凌晨一点多,不知怎的,我口渴得厉害,正想倒水喝的时候,八蛋儿睁开眼,瞪着我说:“还不睡干啥?”孔老三有些胖,鼾声比我俩都响,睡着了像头死猪。

我睡觉时,只要有动静就睡不着。忽然我的大腿一阵刺痛,我便把身子蜷成一团。刚一会儿,大腿又刺痛一下,我睁眼一瞧,吓了一大跳。八蛋儿在我床边坐着,是他掐我的大腿。我随口骂他:“掐你老叔干啥?”八蛋儿把手指竖在唇边,然后又指一指隔壁房间,皮笑肉不笑地说:“别吭声。”八蛋儿低头在我耳边开始嘀咕起来。

八蛋儿征得我同意后,便跟我接着商量如何去查房。我说:“查这个可是警察干的活儿,让孔老三去最合适。”我伸手欲把鼾声如雷的孔老三推醒,八蛋儿马上阻止了我。我有些犯怵,我们没有执法证件啊。八蛋儿急中生智,站起来指指孔老三脱下来的警服说:“这不是给咱们预备着了吗?”

我望着那身警服,心里却害怕起来,额头突然渗出了汗珠。

我扭头捡起枕巾,擦擦汗。刚转过身来,突然看到一个警察站在我眼前,吓得我打了个寒战。这“警察”是八蛋儿,他眨眼间穿上孔老三的警服站在我面前,冲我一挥手,说:“走!”我下意识地赶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八蛋儿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抬手就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和回音,八蛋儿的敲门声随即加重。“开门,开门!”八蛋儿大声喊起来。这下管用,里面有了回声:“谁啊?干吗?”“警察,查房!”八蛋儿边说边正正衣领。

好大一会儿,门才打开。八蛋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也跟着进去。

果然是一对男女,都穿着睡衣,瑟瑟发抖。八蛋儿装着粗嗓门开始询问,男的说他叫莫天明,是华德集团的副总经理。八蛋儿问:“什么集团?”

男的说:“华德集团。”

“华德集团不就是刘新的单位吗?”八蛋儿和我对视一下,小声说。

女的长发掩住了脸,看不清眉目,只看到脖子上戴着一个绿色的佛坠。我走近那个女的,她吓得直往后躲,其实我就是想仔细瞧瞧她的佛坠。女的看到我直勾勾的眼神,更有些慌张,赶忙伸手掩住胸口和脖颈。她一直说自己是莫天明的女朋友。八蛋儿威严地瞪着他俩,让他们把衣服穿好,交出身份证。他按照身份证核对。莫天明好像说的都是实话,可他说不清女的真实姓名、年龄和地址。女的也说不清莫天明的详细情况。根据情况可以断定他们倒像是刚认识不久的情人,倒不像是卖淫的。

正问着女的情况呢,莫天明突然扑通跪下,口口声声喊着“哥哥”,态度诚恳地说他自认倒霉,求哥们放他一马。他伸手打开床头的一个黑皮包,说要多少钱给多少钱。我看得很清楚,包里有两捆百元大钞。莫天明指着钱说:“哥哥,这是两万块钱,都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面对眼前的现金,我心里痒痒的,谁不稀罕这玩意儿呀?可这不义之财是绝对不能要的。冒充警察就已经违法犯罪了,要是再要了这钱,那可就是罪加一等啊,说不定还会构成敲诈勒索罪或入室抢劫罪呢。不行,我必须阻止八蛋儿要这钱。正当我思想斗争激烈的时候,八蛋儿忽然猫下腰,伸手捡起那两捆钱。只听到啪的一声,八蛋儿将那两捆钱狠狠地扔到地上,扭头示意我留下,他却抬脚走了。

八蛋儿回到我们的房间时,孔老三已经醒来,他发现自己的警服和八蛋儿连我一起不见了,就感觉不妙。孔老三匆忙穿好衬衣起了床,当他看见一身警服的八蛋儿来到自己面前时,立马急了眼:“你他妈的干啥呢?你可别胡来!”八蛋儿也不示弱,上前一把把孔老三按倒在床上,说:“你别吭气了!我俩把那边查了。”八蛋儿指指墙。

孔老三挣扎着起来,嘴巴张开着说:“你们,你们,可别砸了我的饭碗。”

“看你这怂样,叫你查你不敢查,现在还埋怨我俩。”八蛋儿指着他的脑袋说。

孔老三双手拍打着屁股,长号一声,眼泪竟然出来了。

“放心吧,都查完了。你猜怎么着?那个男的竟然跟刘新是一个单位的。”八蛋儿笑着安慰孔老三,“这下可好了,咱们马上就能见到刘新了。哼,叫他回来相聚还不回,这回可该回来了。”

孔老三听得有点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与刘新有瓜葛了呢?八蛋儿接着打电话跟刘新核实莫天明的身份。八蛋儿没有透露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说:“说好了聚会,就差你了,还能赶回来吗?”刘新却冷冷地抛下一句:“大晚上的开什么玩笑!”

八蛋儿走后,莫天明已经向我苦苦哀求半个钟头了,我看着都有些心酸。莫天明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这钱都是你们的,放我走吧。”

我不断劝着莫天明:“你不要光提钱了。也许我那哥们一会儿来了,就可能把你放了。有些事不是钱能解决得了的。”

“兄弟,你是不是嫌钱少?只要你们放了我,我还可以再加。”莫天明根本就没听出我的话中话,钱把他满脑子都搅成了浆糊。

“你以为这是做生意哪?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一脸的不悦。

正说话间,八蛋儿和孔老三过来了。莫天明一见到八蛋儿,就像见了救星一样,说:“哥哥,老兄,你说个数,只要我能接受,我都给!你把这些先拿上,回头跟我到集团里再取。”莫天明从地上把钱捡起来递到八蛋儿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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