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

巴落山发现了奇异的壁画。深山老林里藏有奇异壁画，是个奇迹。发现壁画的是一位摄影家。那天，他乘坐直升机拍摄沱巴山区风光，拉近镜头时，发现了巴落山石壁上有赤褐色壁画。巴落山石壁耸立在一面大湖之上，壁画大约位于一百米高的石壁中部。摄影家请求直升机多停留片刻，尽量接近石壁。摄影家拍下许多照片。摄影家的单位是文化旅游局，他首先报告了局长，局长派文物专家赶赴现场考证。

文物专家系好安全绳，从山顶下到半山腰，给壁画做年代鉴定、做拓片。专家初步断定，壁画据今至少四百年，颜色虽不再鲜亮，但也足够清晰。这面壁画上一共有二百六十个字。它们是什么意思呢？又是谁用什么方法在高空写出二百六十个字呢？

岩壁下的湖泊挺大，被一群形状各异的大山包围，山水与天空构成美丽景色，有风光，有文化，便是理想的旅游点。文旅专家通过考察评估，认为开辟巴落山旅游度假区前景广阔。方案通过文旅局报到市里，很快得到了批复。

市委宣传部部长牵头，成立巴落山壁画研究会，给予很大的经费支持。研究会成员分批进入沱巴山区搞田野调查。沱巴山区地广人稀，巴落山方圆十几公里少有人烟。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老人。老人告诉调查组，没听说过巴落山壁画，先人也没有口头传述。在他们心里，巴落山太遥远，那面巨大的湖泊因为在高山之上，令他们望而却步。巴落山壁画没留下任何传说，研究人员查遍各类资料，不见任何记载。半年之后，研究会倒是写了好几篇研究论文。其中有“山顶吊人写画说”，有“湖面搭梯写画说”，有“射箭写画说”。“射箭之说”挺有意思，说事先制作好字模子，着色后装在箭头，射向石壁，模子掉落，但印记留在了石壁上。石壁上的字排列并不整齐，也就是说，射箭手虽是高手，但并不能精准将每一箭射对位置。壁画上的文字，笔画简单，有的只是一个简单符号，制作字模不难。还有一种为“天外来客说”：外星人四百多年前造访过地球，于巴落山石壁上留下文字，向地球人传递某种信息。

几大观点，都能自圆其说，但都不够严谨，人们无法肯定或否定。在壁画研究会成立一周年大会上，再杀出另一种说法：壁画是一个鸟人飞到半山腰所为。鸟人跟天外来客一样，大有旅游卖点。

那么，这些文字表达了什么？壁画研究会出了成果。有观点说，正好二百六十个字，是《心经》全文。有观点说，那是外星人留下的一段话：“我是哒哒星，地球人看到请回答……”有观点说，壁画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还有一部分人，在沱巴山区进行拉网式搜索，寻找别处可能藏有的壁画。一向安静的沱巴山区，沸腾了。

千里之外的S省玫瑰镇。祖上传下一本书，是手抄本，到夏文俊这里已传了二十三代。手抄本不是最初那本，经过历代翻抄过四五次。手抄本，是本日记，或者说是笔记体散文，记录着作者所见所闻。夏家最近这两三代人，无人有兴趣阅读，本子搁在箱底，虫蛀厉害，留下不少破洞。夏文俊处理父亲遗物时，从箱底翻出来。闲着也是闲着，他忍受着刺鼻的霉味，阅读起来。

手抄本大都用文言文来写，有的地方夏文俊读不懂，他选择半文半白的篇章来读。他读懂了其中两篇文章。其中之一说，祖上从沱巴山区搬来。那年有一天深夜，隔壁云里村突然整村塌陷，掉入深渊，形成一个大大的湖泊。地陷引发恐慌，人们纷纷向远方逃离……

其中之二说，云里村有个在官府做官的秀才，不知怎的被贬回村。秀才一回来就疯了，每日在石壁上写写画画。他的字像天书，没人认识。村里人问他写的是什么，问得多了，他脑子居然清醒了，回答说：“声讨官府的檄文。”

“你怎么骂的？”有人问。

他刚开口，人又疯了。

从此，没人敢问。不到一年，云里村陷落，被湖水淹没。

夏文俊不知道沱巴山区在哪里，不能贴金的来历，祖上从不口头往下传。妻子发现夏文俊随意丢弃的手抄本，翻了翻，没翻出什么名堂。她征求夏文俊的意见：“丢掉？”

“丢吧。”夏文俊不假思索地应道。

不久，夏文俊无意中在网上知道了沱巴山区的方位和巴落山发现壁画的消息。壁画研究会的成果走偏，夏文俊哈哈大笑。大笑过后，他意识到祖传手抄本的价值。他找遍废品收购店、旧书店，未见手抄本踪影。

又过了两三年，夏文俊跟妻子去巴落山景区旅游，景区博物馆里，躺着祖传的手抄本仿品。工作人员介绍说：“原件在省博物馆，系S省玫瑰镇丁小杰家祖传，省博花巨资购得，古籍修复专家已还原原貌。壁画上那篇声讨官府的檄文，研究会已有多个译文版本成果。”

夏文俊说：“那书是我家的。”

跟丁小杰打官司，夏文俊输了。夏文俊魔怔了，他在家里墙壁上写满天书般的文字。

【作者简介】光盘，本名盘文波，广西桂林人。广西作协原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广西“后三剑客”之一。作品散见于《当代》《十月》《花城》《上海文学》《钟山》《民族文学》《北京文学》《山花》《作家》《作品》《芙蓉》《清明》《长江文艺》《长城》《小说月报·原创版》《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刊，小说多次入选各种文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失散》《英雄水雷》《王痞子的欲望》《眼睛里的声音》《摸摸我下巴》《请你枪毙我》《毒药》《监视》《漓水柔》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光盘卷》《桃花岛那一夜》《野菊花》《去吧，罗西》《西去的合约》等。曾获第十届《上海文学》奖，广西第五、第十届文艺创作铜鼓奖，《广西文学》年度奖，广西第七届青年文学“独秀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 梁乐欣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