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书写和剖面呈现

作者: 董洪良

诗歌无论是升空飞翔,还是贴地盘旋,或是潜入地底世界,在我看来,都必须饱含诗人独特的情感和思想,与读者保持一种强烈的互动和共情状态,才能深刻呈现和阐释诗意。从这一点而言,诗歌从来都没有在真正意义上脱离大地和心灵,也没有脱离时间与空间的潜在束缚。即便它能离地飞翔和潜入地底,但始终没有脱离地球和地心引力——那是人性中的爱和感动,也是诗意在人心中反复回荡和激发人向善向美的力量所在。

在现实生活中,当人与人、人与自然和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冲突出现的时候,作为诗人的个体,如何从个人化的内心繁复与多变状态中突围并实现真实书写,便成了揭开面具、面对真实世界的自我现实主义表达。同样,当各类诗歌题材被广大诗人写遍、写透的时候,诗人除了从自身的经验、内心和生活出发以外,似乎很少有哪种题材不在生活的阅读与创作间偶然相遇,乃至产生一种似曾相识或同题诗的感觉。在较长一段时间里,我从小说的矛盾生发和高潮的片段中,产生了诗歌的反向书写和立体剖面呈现的冲动,并进行文本尝试。于是,逆向思维和新的意象重塑,开始在我的头脑中出现。通过对日常生活的观察、体悟、提炼,我开始从自我的微小世界着手,用个人的眼光来观察事物的相同和另类之处,并且在思想的自我反观、反思和语言的逆向上,找到了不同于以往的语言表达和意象呈现。

日常生活中普通的竹子,由于现代工业的发达和人们审美观的转变,它的观赏与实用功能明显在萎缩。然而在一些传统的茶楼酒肆,偶尔还能见到一些竹工艺品存在。而我也正是从这样的现象比对中找到了精神属性的切入,力图唤醒人们类似于精神救赎、精神遗产保护类的话题和情感共鸣。我写《竹椅》之所以选择竹子“被推倒和撕裂”的细节,正是想要切开生活现象的某个剖面,利用竹子的“切口”和它的“剖面”来一场有关“风骨”的讨论。或许打破这种美的直观认识,既是我对“风骨”“风格”之类精神属性的认知与坚持,也是我从现实世界中生出的理想主义情愫。

面对世间万物,我们都在努力探索世界、认识他人并辨识事理真伪,并希望在此过程中能够形成一些自己的精神识别方法。诗歌可以轻灵也可以沉重。但无论如何,诗歌总该给人一种向美、向善和温情的力量,这样世界和人间才不至于孤独和寂寥。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一味地选择回避、逃避和采取浪漫主义来应对是不理智的,也不能确保长久。我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当我描写或刻画完那些沉重和不完美的时候,当我表达完自己的观点和想象的时候,人间的温情会不会多些?读者心中的暖度,会不会因此提升那么一点点,并借此重新燃旺生活的火苗?或者迎来一种新的真实和另一种诗学与哲学上的美呢?但无论如何,我们每个人遭遇的生活,都有着他自己不同方向的审视和辨认,不是围观也不是转身和躲避,而是自己走下场来,真正体验和体悟一番。

带着这样的反向书写意识,我重新面对生活中的一草一木、风雨雷电及其他自然现象之时,总有一种“走下场”的独特体验和新的生命意识。通过对它们的观察和自我角色的融合,发现也能形成和构建新的生命格局。举个例子,在自然现象之中,诸如风吹叶落、风吹草低、冬去春来,都是自然定律和人们对季节轮换的不同描摹和意象构成,但是这种上千年以来惯有的书写就一定精准吗?就一定是“在场”和“共情”的吗?在我看来,皆不尽然。时代在与时俱进,诗歌也要在新时代因时、因地、因人和具体的场景,来一次当时在场视觉中特定的“那个”的唯一性梳理和确认。因为任何诗都是诗人在独有的体悟和感动之下而作,诗要打动人,就必须不带有任何主观的评判而随诗人一同“进入”和“下场”,这样才能切身体验心灵深处的柔软和感动。在《叶之秘密》中,我试图用逆向思维和反向书写,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风”“树叶”等意象来一番新的“人脸识别”,把主体、客体进行反转,并打破惯有认知。在这样的好奇心驱使下,我觉得对于草木和气候的观察、感受和对它们的描摹,就有了新的喜悦和气象。就像一个孩童一般,重新在童稚的状态下完成童心世界的真实和另类表达,从而实现“不可能”状态下意会的另一种可能。到后来,我毫不避讳自己把“风”从日常生活中的“主动施为者”改为“被动接受者”的诗学意图。这样的想法,并非是博眼球,而是我试图在人们惯有的思维体系下寻找到新的表述方式——那就是重新看待世界和世界上的人、事、物是否有了新的关系改变。我想这也是一个诗人对于说人话、去同质、抒真情的文本尝试。

这样的诗学和文本尝试,并不是为了区别于所谓的同质化而彻底与传统意象撕裂和决裂。相反,是在传统的“和声”中找到一种新的意象重塑和实现的可能。只有诗人大胆地“迈前一步”乃至走到前面,或者“走下场”去尝试和当一回读者,才会在千万人中确定自己的真正属性,并活出不一样的自我。

而关于诗歌逆向思维和反向书写问题上,我自己不太认同为了“打破而打破”。在一些题材把握上,我更愿意保持一些克制、平衡、收敛和适度,而不是无限地放之于所有的题材和“切口”的统一。好诗需要打磨,好灵感需要捕捉。不是随便拿一个题材、拿一首诗作,就可以尝试并作类型化的复制,否则就是对自己和作品的不尊重。因为每个人的个人履历和生活经验几乎都不可能完全重合,更不可能在内心的打开、关闭的时间节点和情感冲突中,都能被打碎、揉搓、合并、修复和完好如初。不一样的生活,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诗歌;不一样的人,可能会有类似的诗歌。人们走着走着,有时走成了别人的模样。不是镜中人,而是书中人、剧中人和生活中周边的其他人。

所幸的是,诗歌是属于诗人自己的喜好和修行的事儿。我们既可以在诗歌的分行中留下自己的心理轨迹和内在体验,也可以选择慎独,转向普通认知外的陌生化记述和幽微的刻画。如此,从语言到心灵,都会有不同的气象。为此,我正在尝试和努力着。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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