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微篇小说）

黑蛋是百里挑一的劁猪匠。

他傻大黑粗，脑瓜子像一个大冬瓜，读书死笨。有一次，地理老师在课堂上提问他：“世界上有多少个国家？”黑蛋答：“两个。”老师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问：“哪两个？”黑蛋高声回答：“中国和外国。”还有一次，语文老师把黑蛋的作文当范文在课堂上朗诵，当念到“我有一个女妈妈”时，同学们笑岔了气，直喊肚子痛。黑蛋却宠辱不惊，稳稳坐着，冷眼看着教室里沸成一锅粥，仿佛这些全都与自己无关。

黑蛋初中毕业，挥舞着劁猪刀，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学劁猪。黑蛋的父亲正愁祖业失传呢，这下把劁猪技艺一股脑儿传授给宝贝儿子。说来也奇怪，黑蛋念书是铁疙瘩一块，学劁猪却如有神助，一学就会，甚至有些无师自通。不满半年，黑蛋就能独当一面了。他老子乐得退居二线，颐养天年。

那时候，猷州乡下家家户户都养猪，劁猪匠很吃香。黑蛋被人请到家里去，必摆足了劁猪师傅的架势。他往堂屋八仙桌旁一坐，大腿跷着，喝几口主人家沏的毛峰，再不紧不慢地吃干喝净一碗糖水蛋后，忽地放下腿，站起身说：“前面带路。”到了猪圈旁，黑蛋低头弯腰钻进圈里，抓住小猪，三下五除二，劁好一头猪，不过两分钟。

相比劁猪，看猪的疑难杂症就更见劁猪匠的功夫高下了。某年，有一养猪户，猪生病，一连几天不吃食，眼看就要毙命。劁猪匠来了好几拨，查不出病因，自然不敢贸然下手。最后主人抱着死猪当活猪医的心态，请来了黑蛋师傅。任凭人家急得心急火燎，黑蛋还不忘端架子摆谱，啜了茶，吃了糖水蛋，才撩起长衫矮身钻进猪圈里。不一会儿，黑蛋就出来呵呵笑道：“猪没病。拿电风扇给吹吹，再给猪身上涂一层烂泥巴，包好。”主人将信将疑，依言而行，果真奏效。

猷州俗话说：“巧妇常伴拙夫眠。”这话用在傻大黑粗的黑蛋身上，一点不假哩。黑蛋的老婆竟是这一带一等一的美人儿翠云，人家简直不是长出来的，是哪个神人画出来的。

翠云的父亲是个酒鬼，尤喜用炒猪卵子下酒，这就和黑蛋的父亲黑铁成了酒肉朋友。那酒鬼不知喝了多少瓶黑铁送来的酒，吃了多少个黑铁送来的猪卵子，无以回报，黑铁托人给儿子提亲，酒鬼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答应。翠云虽嫌黑蛋的长相，可又有点眼红他家的红火日子，到底嫁过来了。

一年过去了，翠云的肚皮一点动静也没有。黑铁急了，竟骂黑蛋：“你这地怎么种的？咋就没个收成？”黑蛋哭丧着脸说：“跟你学了这缺德手艺，报应呗。”黑铁后来才知道翠云就没让黑蛋碰过她身子。黑铁气急败坏，逼着黑蛋和她离婚。黑蛋却坚决不依，反反复复说：“翠云是我老婆，凭什么你说离就离？”

翠云受了感动，对黑蛋亲近了一些。终于有一天，人们看见翠云挺着肚子，骄傲地在街上走来走去。但不曾想到的是，翠云后来竟给黑蛋戴上了一顶绿帽子。

一天，黑蛋劁猪回来，父亲不在家，翠云在房间，他怎么也喊不开，却听见一个人破窗而逃的声音。他撞开房门，翠云正慌乱地穿着衣裳，她扑通一声跪在黑蛋的大头皮鞋前。黑蛋喘着粗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从腰间的猪皮刀鞘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劁猪刀，对翠云说：“告诉他，下次让我逮着了，老子就把他当猪给劁了。”

如今，黑蛋早就没有了先前的风光，劁猪这个行业历史性地没落了。他们俩也都老了，已儿孙满堂，恩爱有加。

【作者简介】袁良才，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获“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出版《俗世奇谭》等小说集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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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