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之歌(长诗)

作者: 陈仓

【壹】着香华

要胭脂吗

要红粉吗

要装饰吗

要狼的皮吗

要狐狸的尾巴吗

要蚂蚁的心吗

要上帝的鞋子吗

要魔鬼的指甲吗

你这混在夜色中的一丝游魂

还没来得及投胎

就有人开始向你

推销自欺欺人的化妆品

和妖魔化的易容术

等你来到这个世上

再睁开眼睛看看吧

掌得最晚的那盏灯

开得最早的那扇门

做得最炫目的那个招牌

都在释放着什么

还有那爱美的亲人——

一颗徒劳的种子

心里琢磨最多的是什么

嘴上议论最多的是什么

其实我一直

用丝,用绸

用绒,用毛

用并不存在的线条

在编织并不合体的行头

来遮掩自己的臃肿和气虚

其实我一直

冶金,化银

炼铁,炼钢

炼毫无效果的灵丹

作为别在腰间的武器

来对付仇人和时光

我说孩子

我能传给你的

尽在血中

我留不下来的

尽为身外之物

作为我的后代

我只能保证你的头发

会是黑色的

保证你的皮肤

会是黄色的

但是无法保证你的环肥燕瘦

无法解释你的掌纹有什么暗示

我说孩子

那迎接你的玫瑰

已经被剪裁和染色

我无法保证这虚假之美

会不会给你带来喜悦和祸害

我早不在乎

出水的荷

是否清白

保持本色的

是不是戏子

我早无心思

计较那羞涩的

是不是处子

懒得辨别那银色的

是不是月光

我的头发已白

不得不剃光

我的牙齿已脱落

不得不镶上假的

我的花园已经荒芜

不得不清理疯长的杂草

装成一副青春年少的样子

人间没有逆流的河

没有颠倒的路

我若不如此

该怎么办呢

我的孩子呀

你不一样

你是空白

你是未知

是牙牙学语

是蹒跚学步

是无尽的净瓶

是瓶中的甘露

等你降临之后

就不要做鱼了

做养鱼的水吧

就不要做云了

做润物的水吧

就不要数星星了

做湛蓝的水吧

你要明白

每一次化妆

都会渗透

每一次武装

都是修改

只有水没有影子

只有水百步为净

只有水

可以把人淹没

又能把人浮起

如果把水换成泪

越流啊越多

如果把水兑成酒

越喝啊越渴

在人间

只有纯粹的水才是万能的药

能治愈所有的创伤

【贰】杀生

每一丝气息

动一次凡心

最后都会形成小于

二点五微米的邪恶

悬浮在空中

人患了鼠疫别说与我无关

放飞鸽子会传染流感别说

与我无关

山崩地裂别说与我无关

洪水猛兽别说与我无关

鱼无端地死在游弋中

别说与我无关

雪花滞留在空中不愿回家

别说与我无关

恐龙这只坐骑

化成了不会飞翔的石头

别说是几亿年前的过错

与我无关

也别说种了西瓜收了芝麻

与我无关

更别说那个发福的乞丐

和一群裸奔的疯子

与我无关

如今我的骨头

不是畜生的骨头

但是我的灵魂

还是畜生的灵魂

我在白天放牧

在晚上磨刀

我春种玉米秋种麦子

在冬天磨刀

我一边谈论爱情和忠贞

一边在心上磨刀

一把把刀子

被越磨越尖

被越磨越亮

有的挂在墙上

有的别在身后

有的藏在心里

我原来只是

钻木取火

吃草为生

仰望浩瀚的星空

如今学会了酗酒

还学会了吃肉

不仅懂得用武火死煎

还懂得拿文火活煮

不仅制造了灯

还囚禁了光

猿花了几百万年

从树上跳到树下

从横行变成直立

暴雨前的一道闪电

就可能把他打回原形

我们每一个人

有一万个灵魂

升上了天空

一片云的灰暗

就是灵魂的灰暗

一滴水的苦涩

就是灵魂的苦涩

月亮的病态

就是乡愁的病态

我们所有的肉体

都埋入了大地

一根干草的无情

就是我们的无情

一只虫子的异常

就是我们的异常

我看到过

一只翅膀的鸽子

两个脑袋的乌龟

三只眼睛的青蛙

四只耳朵的蝙蝠

五条腿的牛

发出绿色荧光的小猪

我看到过杂交的狮虎兽

和无性繁殖的克隆羊

还看到过没有一个角的雪花

和没有心脏的怪物

我每一次出手

都是隐形的暗杀

削水果的刀子

收割五谷的刀子

切入体内的刀子

伸向黑暗的刀子

有时候,并没有

别在屠夫的腰间

我使用的凶器

无法用火熔化

也不会生锈

每一次筵席

每一份荣耀

每一次祭祀

让日益发福的我

都成为一个不小的帮凶

我要开始学习牛羊

恢复吃素

我要敬仰月光下的孤独

我要把屋檐上的雨水

当成酒

我要用额头上的汗水

清洗每一块骨头

我要放下一百斤的重量

放下一米六六的高度

放下二尺三的直径

如同放下自己的身体

只留下自己的灵魂

驾着一根脱落的头发

和鸟一起飞

【叁】偷盗

刚刚来到人间

我一丝不挂

身体空虚而蒙昧

所以我必须偷盗

偷一把树皮草根

作我瘦小的骨头

偷一地的霜雪

当我体内的盐

我偷过老杨家的

两只还未熟透的梨

尝尝新鲜

我偷过老马家的

几个正在灌浆的玉米棒子

来充饥

我偷过老汪家的

三块正在晾晒的天麻

准备换一包糖果

我偷过舅舅家的

一棵歪脖子树

给姐姐打成了嫁妆

我偷过大姨家的

一盒泊头牌火柴

点燃过一堆野草

我偷过表叔家的

一只虎头牌手电

试图连夜出逃

我偷过十年天光

翻看天书

我还偷过

父亲的镰刀

母亲的耳环

姐姐的裙子

还有一只喜鹊的羽毛

来充实我的行囊

后来是偷心

在繁花深处

把一座贞节牌坊轻轻地

推倒

揉碎

当成肥料

撒在自己的泪水里

让一个少女,变成

再也无人涉足的废墟

再后来我偷过无尽的潮水

和杨柳岸

偷过七彩的油漆和坚硬的

大理石

来装饰我的远方

我已经苍老而虚度

布满皱纹的一生

真不知道有什么

是自己亲手制造的

其实,面对

无法销赃的人生

我同样是受害者

除了空洞的身体

什么也没有留住

我一万字的天书

被偷走了关键的词

亲手织下的衣服

被无影无踪的针

偷走了中间的丝线

青春的经期

被偷走了颜色

自信的脚步被漫长的路

偷走了风声

坟墓上

被盗走了磷火

坟墓里

被盗走了陪葬

我夜夜闭户

紧锁着躯壳

但是依然保不住

我当初的和平安康

最后才发现

我整天仰望的太阳

与它那温暖的光芒

才是最狠的强盗

它一天天一年年

偷走了我看得见的

夺走了我看不见的

连不满四十岁的母亲

和还未婚配的哥哥

及刚刚落地的妹妹

也被迅速地运往了天国

它把偷走的我们

一半撒向天空

一半埋入土地

我这一生最荣耀的

是服从死神的安排

不信,请清点我杂乱的遗物

是否从一棵草的尖上

带走过一颗露珠

【肆】淫

夜晚在不停地缩短

光明在不断地延长

不要以为我

用石头和艾

取到了火

用罗盘和占卜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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