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逸事

一

男生宿舍，黑乎乎的床底下，袜子自由得肆无忌惮。

你可以想象，袜子的主人运动刚结束，急急忙忙跑回宿舍换装，上课铃声一声接一声逼得紧，脱掉鞋子拽掉袜子，袜子被狠狠地扔到床底下，委屈地躲在床底，裹着汗渍散发着臭味，恐怕被值日老师发现扣分。

球赛的时候，袜子会得到些许安慰。那么宽敞的球场，双方打得非常激烈，观众情不自禁地摇手呐喊。自己套在主人的脚上，感受着主人那有力的脚步，尽力地隔开鞋子对那双大脚的磋磨，也只有这个时候袜子才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袜子的气味更是肆无忌惮，只要经过男生宿舍门口，袜子非让你感受它的存在不可，那气味毫不留情地往你鼻子里钻。直到有一天班主任进来检查卫生，他望着乱糟糟的宿舍，捂着鼻子站在门口大半天不敢进来。他马上指令几个同学将宿舍清理干净，将鞋子袜子等衣物摆放整齐。

有时候，同学的家长过来看望大家，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气味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如果是母亲来的，定少不了整理孩子们的衣物，发现满盆满床凌乱的，都忍不住帮他们整理一下，前前后后忙了一个上午或下午，才整理出一个母亲想要的样子，才长长地舒一口气。同学们回到宿舍，感觉那种熟悉的气味没有了，突然感觉很舒服，原来整洁卫生是非常好的，一定要讲究卫生，不光是为了文明宿舍文明班级。

袜子放好了，鞋子也不敢轻举妄动，排着队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下。鞋面恢复了原来或灰或白的底色，不再沾满球场上的斑斑黄泥，就连鞋子里的那种特殊的气味都跑掉了。

衣物也规规矩矩了。以前总是到处乱挂，床头床尾都是衣服藏身之处。刚从球场上回来的男生，衣服被汗水湿透了，湿漉漉地挂到床边，让风儿吹进来，吸走汗水，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汗渍。现在好了，脏衣服被冲洗干净，挂到阳台上等待风儿的光临。洗好晒干的衣服则被整整齐齐地折叠进衣柜，不再到处抛头露面。

棉被是宿舍整洁的最重要标志，叠成四四方方的，像一块切割好的豆腐，摆到统一位置，有军营的感觉。棉被是最难整理的，大而重，翻来覆去，难以成形。冬天时候，棉被基本呈“弓”形状态，那是男生早上起床时慢吞吞爬出来的形状，容得一个身子进出。晚上要睡觉了，又从棉被的洞口爬进去，十分省事。床上的棉被千姿百态，各有各的情态。棉被下也散发着各异的臊味，那是和袜子鞋子混在一起形成的复杂多样的味道，有些耐人寻味。

脸盆、水桶，甚至口盅，宿舍里的东西都被安放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没有哪一样敢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了，宿舍一下子变得空阔起来。

各种气味消失了，感觉清新舒畅了。宿舍整洁了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爽起来，没有那么乱了，人做事也是开始有条有理起来。

宿舍里多了几把扫把、拖把，男生们安排好值日，轮流将地板墙面拖擦干净。垃圾不能到处乱扔，要放到垃圾桶里，值日生要按时去倒，不能让垃圾桶塞得满满的，无法再塞。大家的卫生靠大家，舒适的宿舍得靠每个同学的保持。

二

宿舍住进一位牛高马大的体育生，他人高大鼾声也大。体育生平时训练刻苦，身心疲惫不堪，一躺到床上鼾声就在狭窄的宿舍里跑起来，聒得同学们苦不堪言、难以入睡。这体育生似乎是动了吃奶的力气来打鼾，鼾声一起，胸部上下大幅度起伏，手脚似乎也在震动。

他的鼾声非常名副其实。三更半夜，万籁俱寂，鼾声渐起，一声紧似一声，像狂风漫过黄沙，似一首有节律有韵律的抒情诗，如秋风扫落叶，狂吹一阵，到处是声响，又如一篇诅咒丑恶的杂文一般犀利。

他的鼾声很特别，具有高音和低音的和谐搭配以及独有的人情味。每每夜深人静，他的鼾声时紧时慢地刮了一阵之后，便出奇地静，似乎是惧怕旁人受骚扰而深感不安。大约能停半个时辰，鼾声又起，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般的热情，可同学们却难以接受这盛情。睡眠时间一到，困意十足的同学们谁都想早早睡下，待它的热情到来的时候，困意被这热情激活，同学们忍无可忍，但还得强忍，痛苦地强忍他每晚准时的演奏。

有同学终于向体育生同学倾吐睡不着的痛苦。体育生同学满脸歉意地说，自己曾多方寻求良医妙药，但均无能为力，因此只好请各位室友多多海涵，自己尽量多作些调整。于是他选择看书，直至同学们酣然入梦才入睡。这方法听起来不错，第一天，体育生同学撑在床沿摊开书本，在认真地抄写什么东西，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体育生同学连续坚持几天，同学们终于能安然入睡了。但好景不长，慢慢地同学们正努力入睡时，那边的鼾声又已渐起了。体育生同学的床上灯光明亮依然，他不是在看书吗？同学们一看，原来他的书落在一旁，头歪到一边，口水也流了下来。

听说人酣睡时，有些神经仍在活动，比如说梦话的人，他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时，你可以跟他对话，你来我往，鼾声也是如此，你“哦哦”几声，那鼾声就能很知趣地停几分钟。

有的同学作自我调整，一听到如雷的鼾声，故作咳嗽几声，鼾声也奇迹般地听话了安静了，同学居然也能入睡了。鼾声被调教了，有的同学也养成了定时咳嗽的习惯，但偶尔也不慎将室友弄醒，体育生同学非常体贴地问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抓药。那同学笑而不语。

鼾声犹如席卷的狂风渐行渐远，宿舍里恢复安静，而梦话渐起。梦话能顺着灵魂游走，高谈阔论，还真让人增长了见识。

“这道题运用这种方法肯定不行。”有声音从幽暗中传来，真真切切，连语调的急缓都能感受得到。是谁三更半夜在讨论题目？真是令人敬佩，刚从鼾声解脱出来昏昏欲睡的头脑被惊醒了，揉揉眼睛，听听声音来自何方。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声音还是连续不断地冒出来：“看你那个球怎么打的？”话题一下子又转到了操场上，真让人捉摸不透。被惊醒的同学努力竖起耳朵，拼命地寻找声音的方向。找着找着，忽然想起《聊斋志异》的鬼故事，不由自主地打战，难道真的有鬼？可声音又有些耳熟，便顺着熟悉的床位倾听，果然是邻床的那位同学说话。没有灯光，没有动静，到底他在跟谁聊天？还是一句接一句的，虽然有些语无伦次，几乎没有一个统一的话题，但大多的确能听得清楚。黑灯说瞎话，某同学蹦出一句话来，他想这可能就是梦话了。被惊醒的同学想，此时此刻邻床的同学可能梦中做试卷被难题卡住了，便跟其他同学讨论起来。都知道他是对学习非常用心的人，高三压力大，害怕自己落后，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绷紧每一根神经。

更可怕的是夜游症。听说人睡觉的时候，灵魂会暂时离开肉体，到处游游逛逛，随意发泄平日隐藏的秘密。有时候肉体也离开了灵魂，四处走走，摆脱灵魂的困扰。有一天有位同学神秘兮兮地说了一件事。说有个同学半夜醒来，从被窝下面探头一望，看见靠近窗口的那位同学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但没有走远，只是在窗台附近来回走动、东张西望，好像在等待什么人。十来分钟后，他又自己转回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这位同学便凑近那夜游同学的耳边，悄悄地跟他说了昨晚神秘的故事。他一脸惊讶，拼命解释说被冤枉了，自己一直在睡觉。

夜游症的人梦中行走，其实大脑大部分处于睡觉中，只醒一小部分，醒来的那部分突然想起白天的某件事情，便下意识地做了，结果做了什么一无所知。这可能是真正的灵与肉的脱离。遇到夜游的人，你和他打招呼他置若罔闻，似陌生人。民间传说要是惊醒夜游症的人，那人便会轰然倒地，情形非常严重，所以常听老人说，夜里遇到夜游症的人千万不能喊。

三

宿舍是侃大山的最佳之处。同学们一天紧张的学习结束后，人像被掏空了似的软绵绵地躺到床上，但满脑子有趣的事慢慢膨胀，似乎要赶在睡眠铃响之前把嘴巴撑裂，同学们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

老师是同学们首要的聊侃对象。“生物老师年轻漂亮，上课某同学喜欢看着她的脸，她以为某同学在认真听课呢！”“她爱化妆，沾个眼睫毛，不小心耷拉半截下来，她还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讲课。”年轻的老师大不了学生几岁，特别受到他们的关注。学生紧盯着年轻老师的言行，观察着他们的衣着，甚至有些学生纷纷模仿老师的打扮。老师喜欢穿牛仔装的，班里很多学生穿发白的牛仔裤，老师喜欢穿粉红裙子的，女生们在教室里是一片粉色。“数学老师讲课拿腔拿调，让同学们听着有点恶心。本来课讲得还不错，就是这语调让大家不喜欢数学。”有时候，大家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从老师走路的姿势到改作业的字迹都一一挖掘，像是挖出闪闪发光的金子，人人不亦乐乎，甚至连哪个老师对哪个老师抛媚眼都不放过。

过多议论老师是不礼貌的，大家往往会适可而止。话题便转向班里的同学。大家对自己的同学最了解，这样大家的兴趣就上来了，男生宿舍聊得最多的是女同学。说班里的那个女生最臭美，天天穿着那件蝴蝶结连衣裙，趾高气昂，都是拿着鼻孔看人。后来有某同学捡了毛毛虫，吓得她连蹦带跳，真过瘾。还有的说，谁谁上课把小镜子夹在课本里，歪着脸左看右看，好像在认真地看着书，其实是在臭美，真是善于伪装。说谁谁把那个嘴唇涂得像火鸡冠，整个脸看上去只有两片红红的嘴唇。

大概是处在青春期吧。不知怎的脑子里老晃着女同学白嫩的手、清澈的眼睛、温婉的声音。大家说到自己喜欢的女同学时，脸偷偷地红了，语气里充满着赞美，如果有谁说那位女同学的不是，他虽不敢理直气壮地辩驳，但也含蓄地表示反对。

女生的话题也少不了男生。她们更多地不屑于这些毛小子没品位，整天披件校服，口袋裂了，也依然衣袂飘飘。打完球也不洗个干干净净才来教室，总是胡乱擦一下，便带着剩余的汗味冲进了教室。刺鼻的气味让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她们偶尔赞扬一下球场上奔跑如飞的高大男生，会在比赛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场边，等待最佳时机一哄而起，欢呼雀跃。嗲声嗲气的男生在女生的嘴里是被贬的，她们也是很奇怪现在有些男生喜欢带些娘娘腔。也许是受到一些艺人的影响吧。但是回到生活当中，男人的妩媚妖娆总是让人感到一些别扭。男人要阳刚，要有一种硬汉威武的气魄。可班里的几个男生竟然也悄悄贴起面膜、勾点眉毛，声音也有些柔媚，像被风吹散了，若有若无。女生里也有女汉子了，大大咧咧，粗声大气，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跟男生对骂，毫不逊色。生活很是奇怪，但愿我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没有那么多怪现象。

谈到女汉子，女生也觉得特别兴奋。不要老是男尊女卑，要树起女生能干的形象。学习要刻苦奋发，成绩一定要遥遥领先，严守纪律，做出表率，竞选班干，管好班级。

聊点远的吧，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男生便对中国足球大发感慨，看起来这些球员个个都勇猛无比、精神抖擞，但在球场上一跑起来，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似乎腿就要软了下来。被别人弄得转来转去，球总是跟着别人的脚。大家说得义愤填膺，躺在床上手脚不停地舞动，好像自己就在那球场上，把床板弄得嘎吱嘎吱响。

演艺圈里的明星也是个火热的话题。今天哪个明星又跟哪个明星如何如何，明天谁又跟谁离了，走马灯一样不断结婚离婚。可能演员都善于表演，即使生活中的真感情也可以演出来，一旦发现不合适了，说散就散，戏里戏外都一样。这些说得大家对这个世界都有些怀疑了。

躺在床上，头脑特别活跃，话儿也就滚滚而出。这难得悠闲的片刻，大家都在尽情地消遣，因为这一觉醒来又要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根本没有时间谈论什么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话儿正在上头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警醒的某同学马上惊叫一声：“班主任来了！”霎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宿舍静悄悄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班主任检查纪律来了，若是被现场抓获，写检讨挨批评那少不了。于是大家对班主任的脚步轻重快慢都了然于胸，个个都成了班主任脚步研究专家，所以偶尔放开聊天，也极少有被抓获的。当然大家也不是跟班主任捉迷藏，该睡觉还是睡觉，误了睡觉，怕影响了课。

四

女生宿舍一般是严禁外人特别是男生进入的，可能是因为女孩子有太多的秘密，不愿意被别人窥视吧。于是女生宿舍就成了男生心中的秘密花园。

男生只能远远地望着这座充满诱惑的花园，那些五颜六色的衣物就像是一朵朵绽放的花朵，挂满了走廊上的晾衣架。还有那些走来走去的女生，她们的头发不再整整齐齐地绑着，而是随意地散开，像一片片飘逸的乌云，那么悠闲自在。这就像是池塘里的荷花，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焉。那是圣洁之地。

外人要找人，会被冷冰冰的铁门，和女宿舍管理员那道严肃的目光挡住，只能站在宿舍楼之下铁门之外，放开嗓门大声喊，惹得许多门口都探出一个个乌黑的头来望个究竟。也有女生忍不住就跑到走廊上往下探望，发现是叫自己了，才匆匆忙忙赶下来。如果喊了大半天，没有个反应，他也只能耐心等待或者叫宿管阿姨帮忙去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