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的河西走廊(组诗)

作者: 杨献平

沿途落雪的村庄

很显然,姿势再纷扬

曼妙,也堵不住人间的

蓬勃呼吸。沿途村庄的烟囱

一根根向上

高头大马的雪,连接大地与天庭

乌鸦颤巍巍,盘踞杨树之爪

剥夺冬天的弹性,它们在说:众生的温度

屡屡斩获西风之间的牛肉与洋芋

再过武威

天梯山大佛,当年我仰望

陡然落泪。人世间,慈悲的事物无坚不摧

赵旭峰唱“五更里来灭了灯,

亲哥哥你用脚蹬。”那一次我把自己喝到了

武威的蓝色半空

与马踏飞燕,作家李学辉等人

且说且行。整个武威似乎一只酒坛

黄羊河倒替天祝的灯笼

鸠摩罗什的舌头上,经卷中有钢针穿行

谢荣胜我始终感念

这个从一楼把我背到五楼的诗人

虽然有点胖,多年来,他心脏里的喘息

犹如白塔寺钟声

这又是一个雪后的冬天

在武威站,阳光稀薄,雪中的凉州明净灿烂

金昌记

与赵兴高、解晓静

等诗人喝酒。一个人之与身边人

如徐学对其亡妻

和生母。慈悲才是贵金属

金昌的柳树,摆弄江南的腰肢

烈日骑着戈壁快马

香味狂奔,烧制夜晚的烤羊腿

谈诗论道。事后暗骂自己

“没有敬畏与开创,

终究一把灰烬。”那时候春天正在人间的小腹

持续温润,高空的烟囱

白沙上的蚂蚁,榆树裹紧灰土的风衣

试图和远处的戈壁

进一步密切母女关系

甘州记

第一个想到辛弃疾,但只是词牌名

《八声甘州》。第二个是绕着黄昏飞的

木塔寺燕子

第三个大佛寺,外面的垂柳

长椅上坐着旧年的风

阳光劫掠尘土,空中飞的是第四个

乌云退却,给霓虹让路

第五个是金粮宾馆六楼

最左边的那个房间,三个赤身的伎乐天

手托葡萄。第六个半夜惊醒

凌晨人间的吵闹声。第七个我不想再说

和第八个一起,多年之后

我忽然觉得:一个人爱自己肯定没错

但还要爱别人。一个人爱家国

更要爱众生。如此的第九个

名字该叫博大与巍峨

高台

我曾在它的下游,弱水河畔

与河西走廊一衣带水

河水贯穿不止你我,还有整个人类的日常生活

日光浓烈,烈士陵园阴冷

那是灵魂温度

作为军人,血里的马蹄与弓箭

铁和火,生生不灭

低头默哀,再鞠躬之后,整个高台内外

风中的嘶喊,荒凉的琴弦

根根崩断。站在正义峡,河道里的羊群

麻雀骑着驴子,卵石遮住

时间的表面,细密的金砂嗓音嘶哑

酒泉

最熟稔的,已经多年不去。即使路过

唯一的朋友也已离开

下车已无必要。一个人最爱的

往往最可恨。记忆中的鼓楼

门洞通达万里,自己却留在原地

祁连山雪放牧天神,北边的沙漠

适合熬鹰。穿过东西的

杀伐的狼烟,商旅和军团

而我只想做个诗人,多年由此出入

故乡和外地。年华一如西关车站的夕阳

泉湖公园里的芦苇

在酒泉,买书最多。有几次醉到午夜

想找人掏心扒肺

可细数内心,唯有李广杏和左公柳

叫我振奋,且都是在人生最荒凉的时候

嘉峪关

鸿雁飞度的阴影,太多灵魂失守

每一次登上我都极目荒凉

历史的城垛,似乎吞噬的兽口

黑山岩画站在不远处

弯弓射箭,正中现代人的子虚乌有

一如我,多年来只在冬天

于古关怀揣风雪,“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然后和这城里的几个朋友

在暖房中把酒临风,与当代亲切握手

玉门

大地上的人们

到处结亲。我却在玉门

鄙人原籍河北沙河,当年在巴丹吉林沙漠从军

闲时用一篇小说,虚构玉门

和另一个人的爱情。世上所有的好故事

注定千回百折

却没想到,许多年后,我居然迎娶玉门

这一个冬天我再度来到

看儿子,当然还有妻子的诸位亲人

此时此刻,残雪横贯的莽苍走廊

落日卡在群山的垭口

玉门镇之夜

前些天的雪,依旧是重复的

其中的冷,贯穿地球及其所有的生命

而这是玉门的

雪在黑夜为西风探路

为时间打灯。作为一个外乡人

我之所以一次次来到

一切为了今生。病毒令人清醒

世人习惯于看着他者

遭难,自己高尚地发出悲鸣

就像这辽阔的黑夜

天空背负群星,为人间捕捉黎明

【作者简介】杨献平,河北沙河人。作品见于《天涯》《中国作家》《人民文学》《江南》《长江文艺》《大家》《红豆》等刊。已出版“巴丹吉林沙漠文学地理”《沙漠里的细水微光》《黄沙与绿洲之间》《沙漠的巴丹吉林》《弱水流沙之地》《黄沙飞雪:河西走廊之书》,“南太行文学地理”《生死故乡》《作为故乡的南太行》《自然村列记》《南太行纪事》,“成都记”《中年纪》《西南记:北纬三十度的河山地理》,以及多部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和诗集《命中》《谈论》等。曾获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首届三毛散文奖、首届朱自清文学奖散文奖、四川文学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   梁乐欣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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