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我陪着姐姐在医院打点滴，刚安顿好，就见一个青年和一个中年女人跑着推来一个脸色苍白、身体抽搐的男人。

病床上的男人痛苦地呻吟着，翻来覆去扭曲着身体。护士给男人打了一针后，他慢慢安静了。他抓着女人的手，断断续续地说：“老婆，我肚子太疼了，怕这次……没有机会回家了。我躺床上的这两年把你累坏了。你跟着我没享啥福，吃了太多苦。我要是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享享福。”女人忙用手去捂男人的嘴，嗔怪道：“不许乱说话，快点好起来，咱们好回家。”男人的呼吸有些困难，侧转身体，笑着对女人说：“老婆，再抱抱我吧！”女人俯下身，把他抱进怀里，轻拍着安慰道：“不怕啊，不会有事的，很快就能好的。”男人的眼角有泪珠滚出。

大约一个小时后，男人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女人把他抱得更紧了。男人虚弱地说：“老婆，被你抱着真暖和。我想穿你给我织的那件红毛衣，本来我想……等病好了再穿，可现在我浑身发冷，你回家拿来，给我穿上吧。咱俩订婚那天，我穿的就是你织的那件红毛衣，穿了一辈子了。”妻子羞涩地笑了。她不想离开，就让儿子回家去取。

男人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儿子说：“妈你去取吧，我回去找不着，还耽误事。”“路上注意安全。”父子俩同时说了这句话。女人一步一回头，不放心地走了。

男人眷恋地望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他大口喘着气对儿子说：“儿子，爸不行了。我不想让你妈看我临死时的样子。如果我死后没闭上眼睛，你得帮帮我啊。别吓着你妈……儿子，你记住了，要支持你妈再嫁人，让她好好活这下半辈子，多享点福。别让她一个人孤独到老。”男人伸出瘦弱的手去抚摸儿子的脸，“好儿子，别哭！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我把你妈托付给你了，你……你要好好对她……”男人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儿子把头埋在父亲的手上，哽咽道：“爸，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我妈。”

男人的呼吸突然急促，眼睛向上翻着，儿子惊恐地大声呼喊。医护人员赶来进行抢救，可男人的眼神定格在那一瞬间，嘴角挂着微笑。

女人抱着一件红毛衣跑了回来。她望着丈夫身上盖着的白布，失控地扯了下，怔怔地望着丈夫，问儿子：“你爸睡着了吧？你看他睡得多安静，还带着笑，肚子不疼了。一会儿醒了把红毛衣给他穿上。”女人细心掖着男人的被子。

儿子颤抖着双手，拿起红毛衣，泪水哗地流了下来。他哽咽道：“妈，爸走了！他让我……好好照顾你，让你好好活着。”

女人把儿子推开，生气道：“你说什么混账话？你爸好好的，活着呢。他不会撇下咱娘俩不管的，不会的。先别动，让你爸好好睡一会儿，等醒了再穿。”

女人轻轻掀开被子，把红毛衣铺到男人的身上，脸上现出温暖的笑。她自言自语道：“你看啊，你穿这红毛衣多帅啊。咱俩订婚时，你说穿着红毛衣心里有团火，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啊……”

医务人员过来要把死者送往太平间。女人愣住了，突然发疯了一般阻止，紧紧抱住男人不松手：“你们都走开，别动我老公，他只是睡着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儿子抱紧歇斯底里的妈妈，抱起她朝外面走去。空气中盘旋着女人肝肠寸断的呼喊声：“他还活着！他还活着！！红毛衣……让我把红毛衣给他穿上，他冷啊。”

姐姐出院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把一个重磅消息扔进了家族微信群里：“我宣布，我要结婚了，不做不婚主义者。”

我和姐姐私聊：“你不会是发神经了吧？曾经信誓旦旦地加入不婚队伍的，现在怎么叛变了？”

姐姐回复：“我想要我的人生，有一次最后的拥抱，我想要不被忘记。”

【作者简介】庞滟，女，本名庞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安徽文学》《红豆》等刊物。多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转载。已出版长篇小说《星星的孩子和梦魔》《小喜鹊吉吉》，小说集《红火焰，白火焰》，部分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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