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作者: 邢庆杰

邢庆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曾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小说界》《山花》等刊物发表小说四百余万字,作品曾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并入选多种选本。出版小说专著二十四部。曾获山东省泰山文学奖等五十多个文学奖项。

我接到小学老师陈近南打来的电话。他说一早就从老家出发了,马上就到德州汽车总站。我赶紧下楼,开车直奔汽车总站。我心里有些疑惑,陈老师是一个严谨的人,我与他有二十多年未见过面了,他今天过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呢?

我读小学时,陈老师教我语文。那时他还是民办教师,他对学生们充满感情,几个家庭困难的同学,每年的学费都是他垫付的,他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邻村有个无赖光棍汉老坏,经常在村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没人敢惹他。有一天中午,老坏摸进了我们的教室,偷走了所有的课本和作业本,把它们当废纸卖给收购站。陈老师找到老坏时,老坏正在村边的河里洗澡。陈老师跳进河里将他摁到水里。过了一会儿,陈老师问他,你把课本和作业本弄到哪去了?老坏死不承认。陈老师又将他摁到水里,反复几次,老坏被呛得咳嗽不止,只好承认了。上岸后,老坏拿出刀子,想和陈老师拼命。陈老师一下就将他手里的刀打飞了,然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刚爬起来,又被陈老师一脚踹倒。几个回合下来,老坏见不是陈老师对手,只好乖乖地被陈老师押去乡收购站,赎回了课本和作业本。村人都说这就叫一物降一物。老坏不怕拘留,就怕陈老师的拳头。

见了陈老师,我直接把他接到了一个饭馆。一路上陈老师没怎么说话,我在张罗饭菜时他一直沉默着。我尽量把话题放在我读小学那个时段,讲那时对他的崇拜。我们边喝边聊,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我给他斟酒时,他忽然把脸往我面前凑了凑,小声问,你能借给我点钱吗?我略微愣了一下,赶紧说,当然可以,要多少?他伸出一个手指头说,一万吧,可以不?我爽快地说,行!一会儿咱们加个微信,我转给你。在我答应他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皱纹马上舒展开了,他端起酒杯说,我敬你一杯!

我这才发现他彻底放松下来了。我之所以略微愣了一下,是因为陈老师的举动太出乎我的预料了。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见识过各色人等,我对借钱一事有深深的体会,而我敬爱的陈老师,竟然向我借钱!我多少有些不理解。陈老师原不是唐突之人,而且他早就转成公办教师,不应该缺钱呀。

陈老师去洗手间时,我趁机拨通了一个同学的电话,向他了解陈老师的情况,结果让我大吃了一惊。原来陈老师几年前就内退了,两年前老伴去世,孩子又不在身边,他一个人闲着无事,被别人忽悠做起了生意。由于没有经商经验,赔得血本无归。他不甘心收手,想把亏进去的钱挣回来,就借了很多钱,还有高利贷,结果赔得更惨了,甚至把他侄子准备盖房的钱都砸了进去……现在他已经负债累累,整天有人上门讨债,也没人敢再借给他钱了。

陈老师回来后,我加了他的微信,当即转给他一万元钱。

接下来我俩喝得比较尽兴,一瓶白酒喝完,又接着喝了几瓶啤酒。饭后陈老师执意要马上回去,我把他送到汽车总站。临上车他问我,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吗?我点了点头。他又说,那你还敢把钱借给我?我握着他的手说,无论什么时候,您都是我崇拜和尊重的陈老师。他眼睛湿润了,松开我的手,转身上了车。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陈老师忽然从微信上转给我一万元钱,后面还有一段留言:你那天的举动,让我感到羞愧。在你的心里,我的形象竟然曾经那么高大,我一定要重新站起来,站直了……那天我回去后,痛定思痛,觉得我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能再固执下去了,还是干老本行稳当。后来我在一家私立小学找到了工作,重新走上讲台,找回了自信。这几年,我一直用退休金和教学的工资还债,这一万元,是我还的最后一笔……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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