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砚生死情

作者: 黄卓童

美丽的西江,古称郁水,发源于云南乌蒙山,流经滇黔桂粤四省。当西江进入广东肇庆时,阔大的江面忽然变得狭窄,羚羊峡威严地矗立,江水湍急地经过森严的雄关,像是在接受时代和世事的检阅,让人顿生无限的敬畏和遐思。

羚羊峡西岸有一村庄——砚石村,享誉中外的端砚就是在这里生产出来的。端砚起源于唐代,是我国著名的传统民间工艺品。砚石村因端砚而闻名海内外,该村绝大多数村民以开采、制作端砚为生。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自两广总督张之洞裁定“不封砚石坑”后,砚石村开采、制作端砚的活动掀起了高潮。端砚的生产规模越来越大,制砚大师不断涌现,其中以梁汉韬最为出名。

这天,制砚大师梁汉韬正在家中整理他最新制作的端砚,准备请同村的制砚师们前来观赏,并听取他们的意见。

梁汉韬膝下有二子:梁宏杰、梁宏能。可惜的是,聪明能干的大儿子梁宏杰有制作端砚的天赋,却一心扑在功名上,目前正在省城广州参加科举考试;二儿子梁宏能有心学制砚,却有些笨拙,学雕刻老是学不会,只能去当采砚工。梁汉韬一直担忧自己的手艺后继无人。

这时,梁汉韬听到门外有说话声,知道客人们到了,便放下手头的活计出去迎接,果见同村制砚师李三泉、程白、郭福山、谭仁修四人走了进来。这四人和梁汉韬均是同门师兄弟,其中谭仁修居长,梁汉韬居次。

“四位仁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梁汉韬拱手给师兄弟们施礼。

“汉韬兄好!”李三泉笑意盈盈道,“听说你新出了一批精品端砚,快带我们前去欣赏欣赏,学习学习。”

“哪里哪里!”梁汉韬笑道,“我是请各位师兄弟前来提宝贵意见的。”

“汉韬老弟就别谦虚了,我作为你的师兄,可是专门前来挑刺的呢。”谭仁修说道。

“不妨!请仁修师兄多多赐教。”梁汉韬笑道,他见谭仁修手里还提着一篮水果,就说,“仁修师兄也太客气了,空手来寒舍即可,还带什么礼物!”

谭仁修笑道:“一点儿心意而已,汉韬老弟见笑了!”

大家说笑着步入客厅。

一见长木桌上摆放着各式端砚,四人马上走过去,高高兴兴地欣赏起来。他们左看右看,口里啧啧称赞。梁宏能则恭敬地在一旁端茶递水。

见大家看了一会儿,梁汉韬便道:“各位对我的新作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也好让我改进完善。”

李三泉道:“汉韬师兄,实话实说,我觉得你这批端砚制作得非常精美,小弟暂时提不出什么意见。”

“是啊,汉韬师兄的雕功又有长进了,此等佳作上品,我等真是望尘莫及!”程白羡赞道。

“你们两个,只知道拍马屁!”谭仁修摇了摇头,“汉韬老弟,别怪师兄多嘴,在我看来,你这批新制的端砚略显粗糙,构图也不同于以往,真是异类!我想,追求新式样子固然好,但也不能忘了传统。否则,顾客们会接受不了的。”

李三泉反驳道:“这就叫创新嘛!仁修师兄,不创新就没有新意。你怎么没看出来呢?”

“创新?”谭仁修哼了一声,“丢了传统,你这创新有什么用?丢了传统,就是丢了根本,就是弃本逐末。三泉师弟,不是我说你,你的作品,问题也出在这方面,若再执迷不悟,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三泉师兄制作的端砚在市场上很受欢迎啊!”郭福山顶了谭仁修一句。

“那只是一时,以后肯定没人买的!”谭仁修毫不退让道。

“好了好了,大家别争了。”梁汉韬笑道,“仁修师兄所言极是,我的这批端砚确实粗糙了些,那我就继续修饰,直到完善为止。”

“这就对了嘛,你看,汉韬老弟才是明白人,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对吧?”谭仁修说。

大家坐下来继续喝茶。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大呼小叫声,梁汉韬感到奇怪,就叫梁宏能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梁宏能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见外面站着一大群衙役,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气势汹汹地问:“这里可是第一制砚师梁汉韬的家?”

梁宏能回答道:“正是。不知官爷……”

络腮胡子道:“梁汉韬人呢?”

梁宏能问:“官爷找家父有何贵干?”

络腮胡子不耐烦道:“叫他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梁宏能心中一凛,慌忙进屋,对梁汉韬道:“父亲,大事不好,外面有一大群衙役,凶神恶煞一般,说是要找您问什么事。”

屋里的人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梁汉韬大惑不解,对谭仁修等人道:“你们稍坐片刻,我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状况。”说着和梁宏能一起走出屋子。

父子二人来到大门口。

络腮胡子显然是领头的,他一见梁汉韬,就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可是梁汉韬?”

梁汉韬一拱手,道:“小人便是,官爷有何贵干?”

络腮胡子道:“在下是高要县衙的捕头,人称蓝爷,知县何大人叫在下前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蓝爷请说。”一种不祥之感袭上梁汉韬的心头。

蓝爷道:“前些时,何知县不是找你制作了三块端砚吗?那是新上任的广东巡抚刘锷大人委托何知县制作的,刘大人反复强调一定要精品,而且指定要老坑的砚。这个你是知道的,对吧?”

梁汉韬连连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小人已叫人前往老坑采了砚石,由我亲自开的料,回来就制成了三块精美的端砚,已经交给何大人了啊!”

“你的确交了三块砚给何大人,可送给巡抚刘大人后,刘大人发现其中一块并不是老坑的砚,而是其他砚坑的砚,也就是说有块砚被人调包了。你是制砚师,知道老坑砚是高端砚石,石质高于其他砚坑,对吧?”

“这不可能!”梁汉韬闻言大惊,“那三块砚,是我亲手交给衙门公人的,当时谭仁修师兄也在场,他还帮我验过货的,现在他正在我家里,我可以让谭师兄出来为我作证。”

“哼,用不着。”蓝爷盯着梁汉韬,“既然你说没有调包,那么究竟是谁调包的?今天我来,就是要核实一下情况。”

“蓝爷想怎么核实?”

“我等要进你家里搜查一番,如果搜到那块砚,那就是你调包的,如果没有,我等即刻走人。”

“哦,那好,那你们就进去搜查吧。不过,我家里摆着很多名贵的砚台,你们千万不能损坏或拿走。”

“放心,我等自有分寸。”

蓝爷一挥手,十多个衙役一起拥进屋子。

屋里的人惊慌起来,梁汉韬的妻子陈氏大声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但衙役们根本不理睬她。

李三泉、谭仁修等人也不敢多言,站到一边。

蓝爷指挥衙役们进入房间搜查,自己则扒拉着长木桌上摆放着的那批新砚台,左看右看。

不一会儿,一个衙役拿着一方砚台从房间里急匆匆走出来,将它递给蓝爷,说道:“蓝爷,这块砚很像被调包的那块,您瞧瞧。”

蓝爷接过砚台,仔细地看着,突然眉头一皱,喊了一声:“好了,拿到赃物了!”

梁汉韬看到那方砚台,心中大惊,脸色都变了。

“大家都住手,出来,出来。”蓝爷大喊道。

衙役们纷纷从房间里走出来。

蓝爷拿着那方砚台,对着梁汉韬冷笑道:“梁汉韬,你看看,这方砚是不是你制作的‘双龙戏珠砚’呀?”

梁汉韬接过那方砚台,手微微发颤,他看到,那方砚台的确是自己为巡抚刘大人制作的“双龙戏珠砚”,但为何出现在自己家里?他一时蒙了,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了,到底是不是巡抚刘大人要的那方砚?”蓝爷喝问道。

梁宏能走上前,看了一眼砚台,惊呼道:“这方砚绝对不是我家的,我家里没有这东西,一定是有人偷偷放在这里的!”

“赃物摆在眼前,还想抵赖?哼,这砚明明就是梁汉韬暗中调包的那块,而给巡抚刘大人的却是冒牌货,来人!”

衙役们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把梁汉韬绑起来,带回县衙,听候知县大人发落!”蓝爷大手一挥。

衙役们二话不说,拿出绳子,将梁汉韬五花大绑。

梁宏能上前推搡道:“你们不能随便绑人,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陈氏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蓝爷面前,说道:“官爷行行好,千万不要绑人,孩子他爹身体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

“滚开!我们走!”蓝爷踢了陈氏一脚,呼喝一声,让衙役们推着梁汉韬出了梁家大门。

李三泉等人脸色惨白,他们皆不明就里,所以一直站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唯独谭仁修面无表情,像是在作壁上观。

高要县知县何振铎听说“双龙戏珠砚”找到了,梁汉韬也被抓到了,心中大喜,马上升堂问案。

年过花甲的梁汉韬跪在县衙大堂上,脸色惨白,背心直冒冷汗。

“啪”的一声,何知县拍响了惊堂木,喝道:“贼犯,还不赶快报上名来!”

梁汉韬战战兢兢道:“回大人话,小人梁汉韬,家住砚石村。”

何知县望着梁汉韬,脸色严峻道:“大胆梁汉韬,本官对你信任有加,将巡抚刘大人造砚之事托付于你,你却生出贼心贼胆,偷换砚台,故意陷害本官。今天赃物已从你家中搜出,你还有什么话说?”

梁汉韬完全蒙了,他几乎听不清何知县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说:“大人,小人是被冤枉的啊,那砚台不是小人调换的,请您查明真相,为小人伸冤啊!”

何知县大怒,站起来指着梁汉韬道:“伸冤?你有什么冤?明明从你家里搜出了赃物,你却说冤枉?来人,把那方砚台拿来,给贼犯辨认!”

一衙役把“双龙戏珠砚”拿到梁汉韬面前。

何知县咄咄逼人道:“梁汉韬,你看好了,这方砚台是不是你送给巡抚刘大人的‘双龙戏珠砚’?”

梁汉韬看着熟悉的砚台,不敢否认,点头道:“大人,这砚的确是小人为巡抚刘大人制作的‘双龙戏珠砚’,不过,我也是今天才发现它出现在我家中的!大人,我想一定是有人偷偷将此砚放在我家里,故意栽赃嫁祸小人的,请大人明察啊!”

何知县一拍惊堂木,咬牙切齿道:“可恨!可恶!你说有人栽赃于你,那你说说看,到底是谁栽的赃,又是谁嫁的祸?”

“这个……小人委实不知,但是……大人可以彻查啊。”

“你不知道,又说有人栽赃嫁祸于你,真是个厚颜无耻、胆大包天的贼人!梁汉韬,你要从实招来,不要耍滑头,不然,本官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真的啊大人,一定是有人栽赃于我,请大人明察。”

“好,你不说,来人啊,大刑伺候,看你嘴有多硬!”

何知县气急败坏,下令对梁汉韬用刑。

几个衙役走上前,掀翻梁汉韬,两条刑杖抡起来,猛地打在梁汉韬的屁股上,不一会儿,他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了过去。

刑杖停了下来。

何知县的声音又在梁汉韬耳畔响起:“梁汉韬,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梁汉韬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何知县的话,愤怒极了,他横下一条心,断断续续道:“小人……已经……说过了,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打!打!继续给我打,一直打到他承认为止!”何知县再次大喊起来。

衙役们又开始轮番抡刑杖了,撕心裂肺的苦痛一次次袭击着梁汉韬的身体。很快,他又昏死了过去……

这天,梁汉韬的大儿子梁宏杰正在广州悦来客栈的房间里,和两名高要县来的考生一起议论贡院放榜的事,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嘭”的一声被人推开,梁宏能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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