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英雄

作者: 汪洋

女儿患重病,慈父倾家产;筹谋做英雄,意在拿巨奖;

弄巧成拙被冤枉,心灰意冷;治疗费用已告罄,铤而走险;

收买乞丐演双簧,跳江救人得奖金;倾囊暂付医药费,室友威逼纸包火;

行差踏错,自缚茧中;浴火救人,涅槃重生!

白血病女儿,缺钱救命;打工仔父亲,预谋抢劫。意外惊悉,见义勇为有重奖;悬崖勒马,搜罗契机做英雄。欲护夜行女,弄巧成拙;含冤被审讯,万念俱灰。女儿病情危急,筹钱迫在眉睫。室友挑大梁,收买乞丐演戏;一跃成勇士,私吞奖金救女。众人夸赞,含愧难当;同伙威逼,分赃无力。一念之差,欺世盗名受煎熬;浴火救人,名副其实真英雄!

刺骨的寒风,沿着宽敞的街道一路向前,毫不客气地冲到了张东喜脸上,他背靠在一棵脸盆粗的小叶榕上,用冷得发抖的身体顶着寒风,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入夜的路灯光,落在街道两旁的一排排小叶榕上,制造出了一团又一团黑魆魆的影子。在这些影子的掩护下,就算近旁有人走过,也发现不了他。

距离张东喜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是一家便利店,正在营业,灯光明亮。慢慢走到那里,只要一分钟,跑呢,五秒钟就可以搞定。

便利店的名字很好听——“勿忘我”。张东喜第一次看到它,望着招牌上深蓝色的“勿忘我”,心想,老板一定是个很有诗意的人。

张东喜迈出去的右脚,还未落到冰冷的水泥地砖上,又看到几个人走了进去。他急忙收回脚,进行新一轮的等待。还要等多久,他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但只有等待,才能等来好时机。做任何事,时机都很重要,早一秒或者晚一秒,都意味着失败。

背重新靠到树干上后,张东喜原本加速跳动起来的心脏,又暂时归于平静。

一股冷风沿着车辆很少的街道吹过来,钻进张东喜的袖口。他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把右手伸进斜挎的皮包里,触及了一片冰凉的锋利,一股钻心的疼痛猛地袭来。“嘶”,他吸了口冷气,忍着疼痛,把从旧皮包里缩回来的右手举到了眼前。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食指朝掌心缓缓蔓延。张东喜急忙将食指放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这个习惯,他从小就养成了。村里的大人们说,把流出来的血吃到肚子里去,才不会浪费吃下的那些生气血的饭。长大后,他知道这种说法很无知,不过把伤口放嘴里,口水倒能起到一定的消毒作用,降低感染几率。

让张东喜受伤的,是一把长约二十厘米的西瓜刀。西瓜刀,顾名思义,是用来切西瓜的。但让西瓜刀难过的是,它的主人张东喜一丁点儿买西瓜的念头都没有。冬天的西瓜,价格贵得离谱,张东喜舍不得。现在就是花一块钱,他也要在心里盘算很久。

刺痛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被四面八方吹过来的寒风赶跑了。但张东喜心里没有轻松,反而在痛感消失后,多出一堆无法搬开的沉重,从心脏出发,肆无忌惮,占领了四肢百骸。

这沉重的源头,是张东喜的宝贝女儿张小安。

想起刚满三岁的女儿,张东喜鼻子发酸,眼眶潮潮的,急忙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他要随时保持警惕,可不能给眼泪模糊视线的机会。

目光穿过小叶榕的阴影,停在便利店门口,张东喜看到了期待已久的一幕:刚刚进去的那帮人嬉笑着走出来,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他的心再次猛跳起来,背部离开了树干。张东喜不想再等下去了,决定马上行动。

便利店里有两个值夜班的店员,都是女的,一个不到二十岁,一个四十多岁。张东喜肩挑背扛两三百斤都没问题,对付她们不在话下。

张东喜把手探进皮包里,掏出了一只黑丝袜。那些警匪片里,抢劫犯都喜欢把它套在头上,只在眼睛处剜两个洞。黑丝袜套在头上,挤压了鼻子,他有些呼吸不畅。

抬脚跨出去后,张东喜的速度很快。他一直心怀忐忑,很害怕,怕走得太慢,打劫的想法会冰消瓦解。这样的事情,张东喜不允许它发生。他需要钱,很需要钱。

钱能救他女儿小安的命。

张东喜在建筑工地上做泥水匠,挣得其实也不算少,每个月几千,慢慢挣,挣个十年八年的,也能挣个好几十万。但女儿的病等不了这么久啊,贼老天留给她的治疗时间并不多。张东喜需要很多钱,要得还很急,恨不得它马上从天而降,落在自己头上,就算被砸得头昏眼花,也值得。可钱这种稀罕货,哪个都把它当宝贝,从来不会从天而降,不过现在,它就躲在不远处的便利店里,躲在收银柜里。张东喜要做的事情,是拿着西瓜刀冲进去,让那两个女店员把钱找出来给他,乖乖地让他带走。之后他会提心吊胆,甚至被警察抓住,关到牢房里。可是,和女儿的生命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了女儿,让他入地狱都行。

张东喜迈向便利店的脚步,从有些犹豫变得坚定起来。在深冬的街道上,他坚定笃实的脚步,似乎要在冰冷硬实的彩色地砖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坑洞。这些坑洞,代表着他一往无前的决心,代表着他没有退路的勇气。从买西瓜刀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前面即便是刀山,即便是火海,即便是万丈深渊,他也要义无反顾地往前闯。只有这样,他女儿的命,才会有救。

不久前,张东喜的宝贝女儿小安高烧不退,张东喜的老婆李菊香把她送到了县医院。刚开始,主治医生诊断高烧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但随后,高烧持续反复,主治医生觉得很蹊跷,反复检查,最后确诊小安患的是儿童急性淋巴性细胞白血病,已到中危阶段,建议赶紧转院到市医院血液科治疗,如果不及时治疗,病情会很快发展到高危,性命堪忧。

听到诊断结果,李菊香瘫坐在椅子上,天塌了一般,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白血病,那是会要人命的病啊!

这些事情,在外打工的张东喜并不知晓,他在工地上加班加点,想多挣点儿钱,把修房子借的债早点儿还清。经过一年多的努力,那笔债还剩不到五万块。张东喜信心满满,再努力干上一年,就能无债一身轻,光是想想就浑身舒服得很。张东喜正在往砖墙上抹水泥砂浆,咧开嘴,忍不住笑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他一看,是老婆李菊香打来的。电话刚接通,里面就传来了李菊香号啕大哭的声音。

“菊香,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光哭有个啥用!”张东喜手忙脚乱,有些不耐烦地吼道。

“东喜,小安得了白血病!”刚说完,李菊香又哭了起来。

犹如晴天霹雳,在张东喜耳边炸了个响,炸得他脑袋晕乎乎的。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菊香,你说啥子糊涂话,前几天我还和小安通电话了,她不是好好的吗?”

李菊香抽噎着说:“小安得了白血病,我怕她治不好……”

没等李菊香说完,张东喜打断她的话,说:“好好的怎么会得白血病?别乱说!”说完这话,张东喜也知道,李菊香不可能拿女儿的身体乱说。一块巨大的带着尖角的石头,突然从天而降,扎在他的胸口上,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平抹子不受控制,从他的手上落到了现浇板上,发出了“哐当”一声响。

张东喜一直秉信“无事从容,小安即福”,女儿出生后,便给她取名“小安”,就是希望她在成长路上健康平安,诸事顺利。但老天爷就是这么讽刺,你越是希望得到的,它越不让你得到。好好的小安,咋就会得白血病呢?张东喜不信老天会这样残忍。

李菊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东喜,县医院的医生说小安的白血病还在中危阶段,让我们赶紧转院到市医院血液科去治疗,治愈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张东喜声嘶力竭地吼道:“那还等个啥,赶紧转院去治啊!”

李菊香犹豫片刻,说:“医生说要治一两年,起码得花二三十万,咱们修房子借的钱都还没有还完,去哪儿找那么多钱治病啊!”说着,李菊香又嘤嘤哭了起来。

张东喜用沾着泥沙的手背在眼睛上搓了一下,吼道:“光哭有个屁用,医生不是说了吗,小安的病可以治,转院就转院吧,没有钱,咱们想办法,砸锅卖铁,把自个儿卖了,也要治好小安!”说话间,女儿面黄肌瘦的小脸蛋,可怜巴巴的大眼睛,闪现到了张东喜眼前。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心急火燎地赶上了回家的火车。

医院病床上,小安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喊道:“爸爸,我难受,我要回家。”她本该跑着,跳着,快快乐乐玩耍的,可是现在……

张东喜悲从心生,真想大哭一场。但他知道,他不能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县医院的主治医生告诉张东喜:“赶紧转院吧,到市医院的血液科去治疗,只要治疗及时,中危的儿童急性淋巴性细胞白血病治愈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但病情拖到了高危的话,那就难说了。”

张东喜心惊胆战,心悬到了半空中,稍不留神,就会摔个粉碎。

张东喜没有犹豫,对李菊香说:“咱们必须治好小安,越早治疗越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病魔折磨。”

李菊香一脸无奈道:“我也想,可是钱呢?要几十万呢,咱们家现在总共才几千块。”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吗?咱们再找人借吧,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张东喜咬着牙说。

东拼西凑,张东喜又借了好几万块。旧债未去,再添新债,但小安转院到市医院血液科后,在药物及时干预下,病情明显好转。主治医生叫陈家明,是血液科主任,在治疗儿童急性淋巴性细胞白血病上拥有非常丰富的临床经验。陈主任说:“在治疗的第一阶段,我们进行的是诱导缓解治疗,非常成功,接下来还有两个治疗阶段,巩固强化治疗和持续治疗,从小患者目前的恢复情况看,情况还是很乐观的。”

听了陈主任的话,张东喜焦躁的心才踏实了下来。

女儿病情好转了,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张东喜和李菊香高兴不起来。他们那点儿可怜的存款,加上借来的几万块钱,根本挡不住治疗费像流水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女儿转到市医院血液科后,张东喜只在那里待了三四天,就赶回了工地,拼了老命地加班,想要多挣点儿钱。但来钱的速度还是比不上花钱的速度。想想剩下的两个阶段的治疗,还要花十几万,张东喜和李菊香愁肠百结。两人合计了下,决定把才住一年多的房子卖掉。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但实施起来却不容易。修这个房子,他们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二十万块。但现在新房子已经变成了旧房子,想以同样的价格卖出去,几乎不可能。更让他们尴尬的是,村里人向往城市生活,有钱的都跑去城里买房子了。把卖房子的消息放出去后,几乎无人问津,偶尔有问的人,给出的价格,也气得他们想跳脚。

俗话说,挣钱如针挑土,花钱如水推沙。按主治医生陈主任说的治疗计划,十多天前,女儿又回到了市医院,开始第二阶段巩固强化治疗。住院那天,李菊香打来了电话,说:“东喜,这次要花差不多十万块,家里的钱还差很多……”

不用她说,张东喜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家里只有一两万块,是他最近两三个月寄回去的工资。还有二十多天,这个月的工资才发,就算马上发,那点儿工资也起不到多大作用。该借的地方都借过了,还可以到哪里借呢?张东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他脑补了各种来钱的办法,发现它们就算能成,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没钱,女儿第二阶段的治疗就没法展开。陈主任说了,白血病想要治疗出好的效果,就得按照计划,一鼓作气,耽搁不得。思来想去,张东喜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张东喜浑身一颤,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剩在脑子里的那一个办法,就是抢劫。张东喜觉得,没有比抢劫来钱更快的办法了。他也知道,他的抢劫对象,肯定难逃法网,但那个时候,女儿小安的治疗说不定都结束了,只要女儿平安,他自己是生是死,关系不大。

打定抢劫的主意后,张东喜脑子里罗列了一个又一个抢劫对象:银行不行,安保太严;夜行人不行,谁晚上带那么多钱出来啊……

一天,张东喜去工地附近的便利店买肥皂,发现便利店生意很好,前来购物的人就没断过。结账的时候,他看到收银柜里放着一摞摞百元大钞。目光扫过那些红红的票子,张东喜吞了吞口水。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做出了决定:抢便利店。

踩点后,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晚上十点后,到便利店购物的人会慢慢少下来。张东喜把抢劫的时间定在了晚上十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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