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秘籍
作者: 许城生死秘籍,血祸之始;昏官挟私,草菅人命。杀县丞,斩官兵,孤雄奔天涯;诉御状,劫法场,侠侣陷囹圄。庸医得势,鸡犬升天;御医弑君,欲盖弥彰。奋而反击,剑指京师。御马乘风来,仗剑除孽去……
乾隆五年二月十五,天气晴朗,只是忽冷忽热,风还时不时地作祟,到了子时寒气越发重了起来。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来到院里,将辫子盘在脖子上,步履矫健,举手投足都透着不凡的气质,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此人姓谢,名璟,字子玉,刚过而立之年。谢家世代从医,可谢璟自小喜欢刀枪。谢璟三岁时跟着私塾先生读书,七岁拜曾高中武探花的闻金梁为师习武。谢璟是闻金梁最得意的弟子,出师后拎着刀访少林、上武当,拜师交友,广结天下侠义之士,功夫早已超凡脱俗。
谢璟在保定经营着一家货栈,年年都有银子赚,却落不下几个钱。银子不是拿去接济张三,就是替李四还债,他也只能和妻子谢索氏住在这座小宅院里。不仅码头上的买卖人,连胡同里的老百姓有了事都愿意找谢璟,他也就有了“谢大侠”这个名号。
谢璟推开宅门刚跨过门槛,谢索氏就迎了出来,夫妻俩说说笑笑地走进了厅堂。谢索氏早把饭菜摆在八仙桌上。
谢索氏给谢璟倒了一点儿酒,放下酒壶,说:“弘晳遭了殃,兄弟和侄儿们也跟着吃了瓜落儿,只是庄恪亲王的第二子弘普还不错,被乾隆爷革去贝子、解銮仪卫任,可他当月就被封为奉恩镇国公不说,眼下又当了宗人府右宗人。”
保定离京城不远,皇城里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就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谢索氏说的这件事已传遍大街小巷。乾隆四年,弘晳以旧日东宫之嫡子自居,密谋政变,试图推翻乾隆皇位。案发后,乾隆爷把弘晳揪出来除宗籍、削爵位,改名叫“四十六”,往景山东果园里一扔,想要坐龙椅,就尽管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谢璟笑着说:“鹡鸰之情,同根同源。皇上惩治一个人行,却不能惩治一大片啊。”
谢索氏摇了摇头,说:“有权就有势,要不天下人为什么非得争名夺利呢!只是胤礽当了几十年太子没穿上龙袍,弘晳闹腾半天连祖宗都不能认了,爷儿俩简直是一对倒霉蛋!”
谢璟端起酒碗呷了一口,说:“古往今来大抵如此,没必要大惊小怪。那些皇子和皇孙们骨肉相残不过觊觎皇位,平常人家的兄弟还不是为了几寸宅基地打得头破血流。要想黄袍加身,自然无所不为,史以明善恶警示训诫,可醒悟者能有多少?要不‘利欲熏心’四个字就真的被束之高阁喽!”
谢索氏点了点头,说:“人家兄弟怎么样,咱们管不着也管不了,还是说说你兄弟吧!侯靖也老大不小了,总该尽早给他张罗一门亲事才好!”
谢记货栈紧邻着上闸码头,谢璟经营了十多年,货栈说是姓谢,却是兄弟们跟他一起打拼出来的,尤其侯靖是他麾下的一名悍将,为人忠诚、干练,可还没娶亲。
谢璟笑着说:“我早就托媒人给侯靖找媳妇了,只是那小子非得找个大脚女人,可现如今藏在闺房里的都是三寸金莲!”
谢索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脚丫子,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出生之后,家里除了鸟笼子,就是蛐蛐罐了,妾身只落下一双大脚丫子呗!”
谢璟爱怜地看着谢索氏,说:“脚大怕什么?再大点儿我都喜欢!家世并非自己能选,夫人何必认真?”
谢索氏是索佳氏的后裔,祖上跟着多尔衮打过仗,也立过不少功,儿孙们到了京城日子过得都挺好,争气的却不多。谢璟娶过一房夫人,却早逝,也没留下儿女。老姑妈的婆家与索佳氏家是老亲,见谢索氏模样好,说话办事又极妥帖,就张罗着说给了谢璟。谢璟的父母不愿意要大脚儿媳妇,可谢璟愿意,又有老姑妈从中周旋才与谢索氏缔结良缘。
谢索氏笑着说:“我看你那兄弟子瑜的夫人就好,知书达理不说,脚小嘴也甜,性子也极好。”
谢璟端起碗喝了一口酒,笑着说:“这阵子再寻寻。”
两个人吃完饭,又说了会儿闲话,见时辰不早了,谢索氏就歇息了。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地上也有了像水墨画似的枝杈影子伴着夜风晃动。
谢璟尚无睡意,他从西厢房里拿出一把刀,就在院子里舞了起来,闪展腾挪,进退自如。直、劈、斩、剞,一招一式,谢璟不乱丝毫,也只有功夫如此炉火纯青才出神入化!
府河紧贴着南城根流过来,码头上舳舻相接,帆樯如林,人来人往,天天有货物运进运出,天南海北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也有了三教九流,这就是江湖!谢璟做贩运生意,府河是他的据点。买卖行里也不乏武林中人,谢璟常以武会友总是艺高一筹,可他清楚自己的刀法,再怎么千变万化都离不开闻家刀的精髓!
月亮偏了西,谢璟收起刀刚想回屋,突然听见大钟楼胡同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谢璟赶忙走到宅门前,隔着门缝见到一个矮个子男人跑了过来,尖嘴猴腮,一身短衣打扮,肩上背着一个小包袱,惶惶如丧家犬,还不住地大喊道:“爷爷——饶命啊,爷爷!”
一个身着长袍的高个子男人追上来举棍就打。谢璟干脆拉开门闩蹦了出来,扬起手中的刀一指,冷着声说:“壮士且慢,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人断然不是上策。官府缉拿十恶不赦的人犯,也要抓回去审完后,等着秋后处斩,如此了结岂不乱了章法?”
高个子男人蒙着面只露出眼,见矮个子男人躲在谢璟身后,皱着眉冷声说:“杀必有缘由,请兄台勿挡道,容我将这个贼人捉住,再细说端详不迟!”
谢璟仰起头哈哈一笑,说:“大丈夫干事光明磊落,你如此固执,细说端详又有何用?”
高个子男人“哼”了一声又要举起棍来,矮个子男人“扑通”跪倒在地,给谢璟磕着头,说:“壮士救命,小人不过是个贩夫走卒,无故遭人追杀,实在冤枉!”
谢璟扭头盯着矮个子男人,笑着说:“你眉宇之间有一颗痣,草里藏珠,乃吉相!”
高个子男人举棍就打,可谢璟的刀也迎了上去,矮个子男人干脆爬起来撒腿往南跑去。高个子男人忙收起棍抽身要追,却被谢璟挡住了去路。两个人棍来刀往,打了几十个回合,不分上下。高个子男人看不见矮个子男人的影子,却断定他跑不远,干脆一纵身蹦上墙头。
谢璟也不示弱,跟着上了墙。高个子男人见他紧随自己身后,疾步踏着墙头上了房,可他眨眼间高个子男人马上就跳了下去。毕竟在保定府呆了这么多年,谢璟闭着眼都能摸清一条条小胡同的方位。
待谢璟也跳下房穿过小钟楼胡同,再过了后营守备署、保仁水社就追上了那个高个子男人。高个子男人原想绕过大慈阁再顺着芝麻胡同往回跑,却被谢璟挡住了去路。
大慈阁坐北朝南,重檐三层,直上云霄,门前有一对石狮子分立左右。高个子男人站在石狮子旁喘匀了气,将脑后的辫子缠在脖子上,笑着说:“壮士的刀不怵鸿鸣刀,也不怕虎翼刀,就是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再世,也得怵你的刀三分!”
谢璟笑着说:“过奖!只是刀和棍一样,扶正则为上,要是为平一时之愤或助纣为虐,再好也是蠢物!”
高个子男人点了点头,说:“我刚才缉拿的人乃朝廷要犯郑泰奕。”说罢,转身立即蹿上大慈阁的山门,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廷要犯郑泰奕?谢璟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他从腰间摸出一支飞镖,仰起头看着偏西的月亮,一时也捋不出个头绪,想起宅门还敞开着,就从大慈阁的山门纵身跳了下去。
进入三月,天气越发燥了。谢璟接到漕水县知县刘彰的请帖,正和杨秉正骑马从保定府来到漕水县衙赴宴。一路上,杨秉正懒得催促胯下马,总感觉是送谢璟去赴鸿门宴。
杨秉正,字元直,浙江绍兴人,雍正朝的监生,却是个荫生。杨秉正白面皓齿,血气方刚,刚过弱冠之年。杨秉正的父母早逝,从小他就在二叔杨效青家里长大。杨效青如今在礼部任员外郎,一心想让杨秉正考取功名。只是杨秉正无心蟾宫折桂,痴迷棍棒刀剑,干脆跑到漕水县西阳驿当了巡检使。谢璟曾在匪徒的刀下救过他,因此两人也有了过命的交情。
到了南城门前,杨秉正勒住马缰,说:“子玉兄还是不要去吧。知县刘彰虽长得像一头肥猪,可脑子里的转轴儿却不少,何况,你们还有一笔老账!”
谢璟笑了笑,说:“被打败了的狐狸未必愿意踏踏实实地当兔子!逃避断然不是上策!”
杨秉正说:“子玉兄豪爽仗义,不惧虎狼,怎奈刘彰诡计多端,不如找个借口推辞了,同我一起去西阳驿痛饮一夜吧?”
谢璟哈哈一笑,说:“只要我活着,有账就得清。待我与刘知县叙完旧,再夜闯你的巡检司不迟!”
杨秉正无奈地摇摇头,只好与谢璟抱拳别过,打马往西跑去了。
临近掌灯时刻,谢璟才牵着马走近县衙。一个衙役赶紧去通报,另一个衙役从谢璟手里接过了马缰。工夫不大,刘彰就亲自跑到仪门外迎接谢璟。
竺桂院是知县老爷呆的地方,竺桂就是主贵。谢璟跟着刘彰走进来,笑着说:“贱脚踏贵地,谢某荣幸之至啊!”
刘彰笑哈哈地说:“子玉贤弟可谓商界奇才,江湖上的名号也响当当,何谈贱脚?能驾临小衙实乃本官之荣幸!”
刘彰祖籍山东梁山县,面白唇厚,凤眼藏奸,逢人一面笑,喜欢暗地使阴招,人称“笑面狼”。刘彰十八岁中举,还不到四十岁干过的官职却不少,巡检、典史、主簿,要不是前年受到谢家医经案的牵连,现如今至少能捞个同知。前几日,刘彰收到一封朝廷大臣的密函,命他协助暗探缉拿要犯郑泰奕,但不要大肆声张,并拿到济世堂的《脉经注疏》。刘彰顿觉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于是开始谋划一石二鸟之计。
一个小衙役忙跑上前打开了房门。两个人走进西内书房,一桌酒菜早就摆好,刘彰请谢璟坐下来,自己也坐下来端起酒杯,说:“感谢子玉贤弟赏光,令小衙蓬荜生辉,请——”
谢璟端起酒杯,与刘彰寒暄了一下,一饮而尽。
刘彰拎起酒壶给谢璟续满酒,说:“我在漕水县一晃也呆了两三年,早就仰慕子玉贤弟的大名,却无暇相聚。今日难得清闲,干脆派人把帖子送到保定府,若有不当还望海涵!”
谢璟也客套了几句,再端起杯来敬了几杯酒。刘彰觉得光客客气气地喝酒无趣,干脆玩个游戏。《风土记》上说,藏钩之戏,分为二曹,以较胜负。说起来绕口,刘彰干脆像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拿出一个银钩。他一扭身就把两只手攥了起来,让谢璟猜哪只手里有东西,猜不着要罚酒。
谢璟也只好客气地作陪,只是不知刘彰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此时,县丞王仁尹正按照刘彰的意思,带着衙役们走进了济世堂。济世堂的当家人谢璜忙吩咐伙计们张罗着上茶。
济世堂是谢璟祖上的产业,前店后院,看似几间不起眼的青堂瓦舍,却受众人敬仰。济世堂除了有精湛的医术,还有一本祖传的医经宝典,声名远扬!到了谢璟这一代,因他无心学医,便由胞弟谢璜承袭祖业。
王仁尹端起茶碗品了一口碧螺春,又笑着说:“据查,你们济世堂有窝藏朝廷要犯之嫌,我等也是奉命前来搜查。”
谢璜皱着眉,说:“无凭无据,大人怎可一口咬定我济世堂藏人?”
王仁尹依然笑着说:“前些日子,一个朝廷要犯眼看着在保定就要被暗探摁住了,却被你大哥挡了横,给放了。”
谢璜说:“那也跟我们济世堂无关啊!”
王仁尹怒道:“昨日,线人来报,看到他进了济世堂的后院,我们是奉命前来缉拿要犯的。天底下仗着自己有功夫不怕死的人可不少……来人,给我搜!”一声令下,十几个衙役气势汹汹地跑进来。
谢璟坐在西内书房里,和刘彰还在玩藏钩游戏,接连赢了几回,这回却输了。
刘彰亮出藏在右手里的银钩,眯着眼笑哈哈地说:“我能赢子玉贤弟一回可不容易,只是酒就免了,街上才响起二更梆子声,我俩到济世堂坐坐吧?”
谢璟想弄明白刘彰究竟想干什么,于是应承着离开了县衙。
到了济世堂门前,谢璟看到官兵们把谢家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带头的竟是漕水县协城守营外委把总阮覃升。
刘彰冲着谢璟抱起拳说:“子玉贤弟,请我去济世堂喝一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