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女郎

作者: 余显斌

县长千金,躲避匪祸走他乡;富阔老翁,萍水相逢起色心。李代桃僵,恶母毒计骗煞痴心人;以身饲虎,一箭三雕射尽寇与讎。

夏雪竹原本不是“胭脂醉”舞厅的舞女,而是丰县县长夏正甫的千金,老家在漫城镇。夏正甫是个有名的清官,他早些年在外求学,后来在省府担任科长一职。

民国时期土匪多,丰县这个地方处于两省交界,管理比较松散,匪患格外严重,虽然去了几任县长,可每个人还没呆上几年,结果不是走后门调走,就是在土匪的枪声中逃之夭夭。还有一任县长,竟被当地帮会给暗杀了。此后再也没人愿意去丰县当县长,怕丢命啊!夏正甫心念桑梓,加上家小在那里,心里很是着急,同时也想为家乡人出点儿力,便主动请缨去丰县。省里派不出人,正左右为难,忽然有人毛遂自荐去丰县,省长非常高兴,当即任命夏正甫为丰县县长。于是,夏正甫风尘仆仆地回到故乡,担起了父母官的职责。

夏正甫膝下无子,只有夏雪竹这个女儿,她时年十八岁,长得美丽清纯,回眸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特别可爱。

夏雪竹的生活本来一帆风顺,谁知一个大土匪的出现,竟让她从天堂一下子跌进了地狱。这个土匪,就是在丰县甚至整个商南府都赫赫有名的朱大头。

朱大头本是个兵痞,在一次军阀混战中,他所在的部队打了败仗,完全散了架,他便收罗了一群亡命之徒,一路抢劫来到丰县。他看中了丰县的刀背梁,那儿陡峭连绵,如刀背一样切割在丰县境内,是打家劫舍的天然场所,便在那儿安营扎寨。朱大头匪帮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气焰极为嚣张。他们要求当地百姓按时给山寨送钱粮和女人,否则会下山血洗。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朱大头却恰恰相反,专吃窝边草,用他的话说:“老子就这一百多条枪,去远处吃,半道上还不让人给掐死了!”天长日久,丰县及周边府县的老百姓都怨声载道,对朱匪深恶痛绝。

夏正甫上任后不久,就着手准备剿灭这群土匪了。可他手里没兵,只有几十个警察,感觉毫无胜算。于是,他写了一个呈文递给省政府,请求省府派兵前来援助他剿匪。省府接到他的呈文,反复磋商后,竟将剿匪大任交给了驻扎在商南府商南镇的镇守使杨志生。

这个杨志生,其实也是土匪出身。接到省府的命令,他倒是没怎么拖延,很快派出一个连的人马,让连长刘琨领着,按照夏正甫的建议,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开到了丰县,和夏正甫的警察队伍会合一处。然后,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一百多号人直扑刀背梁,打算来个偷袭,摘取朱大头的狗头。孰料朱大头太厉害了,他仿佛能掐会算,竟然提前得知了官军剿匪的消息,悄悄将大股土匪埋伏在官军必经之地将军沟。夏正甫和刘琨他们一踏入将军沟,就被土匪们团团围住了。

随着一声枪响,四面山上杀声顿起,一杆大旗竖立起来,旗上写着“行侠仗义”四个字。旗下站着一人,脑袋锃光发亮,他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山下的官军兄弟们,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老子就是朱大头!听我的话,乖乖缴械投降,老子保证你们跟我的兄弟们一样,从今以后都能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银。”

官兵们一听,吓得直抖腿,皆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官。

刘琨大喝一声道:“丢那妈,竟敢和官军叫板。”说完举枪就要射击,谁知他的枪还没响,山梁上的枪先响了,“啪”的一声,刘琨胸前中弹,一头栽落马下。

随着这声枪响,四下里枪声爆豆一般响起,官军躲无处躲,藏无处藏,纷纷倒地,一时间死的死伤的伤。

夏正甫虽是一介书生,却很勇敢,他举着手枪喊冲锋,可部下们早被吓破了胆,纷纷朝后退却。他独木难支,最终也只能跟着人潮往后退。

几天后,官军剿匪失败的消息就出现在省城的报纸上。省里非常生气,他们不怪官军无能,却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夏正甫身上,说夏正甫“大言炎炎,口出狂言,胆小如鼠,临阵畏敌,未战先逃”等等。按照省长的意思,是要拿夏正甫开刀的,幸好夏正甫一向官声不错,为人清廉正直,所以最终经人说情,让他脱了死罪,官职则被一撸到底,他只能回家当普通老百姓了。

夏正甫也想得开,能捡条命已经不错了,乱世之中,官不如民,回家就回家吧!因此,他呵呵一笑,一袭单衫回到了漫城镇。夏正甫祖上是开铺子的,有“恒盛昌”这个老字号传下来。恒盛昌主要经营瓷器、茶叶、桐油、布匹等,生意不好也不坏。夏正甫在省里任职时,就由夏夫人在家里负责打理生意。夏正甫离开时曾笑着对夏夫人说:“看好家里的生意,说不定我还要回来吃这碗饭的。”没承想一句玩笑话竟然成了真。

夏正甫被削职为民,和妻子一起做生意,他觉得就这样过着安安静静的小日子也很不错。

次年夏天,十九岁的夏雪竹回家度暑假。一天晚上,她正在熟睡,突然被一阵枪声惊醒。枪声非常急促,随后还有马儿的嘶鸣声和人的呐喊声传来。

很快,四下里有人大喊大叫起来:“乡亲们,快跑啊,朱大头的土匪打过来了!”

喊声还没结束,又是两声枪响,只听得一个人沙哑着嗓子大吼道:“漫城镇的老少爷们儿,大家都别跑,这次老子下山与你们毫无关系,老子是专门来找夏正甫算账的。”

马蹄声骤,杂沓的脚步声更近,一会儿工夫,火把照亮了整个夏家大院。

夏夫人惊慌失措地跑进夏雪竹房中,见夏雪竹穿了衣服正准备出去,便一把拉住她,颤声说道:“雪竹啊,赶快藏起来!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是下山来抢亲的。”

“抢亲?抢谁?”夏雪竹一头雾水。

“抢……抢你啊,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抢我?”

在夏夫人结结巴巴的叙说下,夏雪竹才明白,朱大头这次下山抢亲,抢的果真是她。

原来,夏正甫被削职为民后,虽一直忙碌于生意,表面上波澜不惊,脑子里却始终排除不了一些疑问:自己出兵攻打朱大头的事极其保密,朱大头是如何提前知晓消息的?朱大头真的能掐会算?自己带去的是一个正规连,还有几十名警察,一百多号人,怎么一遇到土匪,还没怎么抵抗就溃不成军、一盘散沙了呢?肯定是哪个方面出了问题!据说兵败之后,商南镇守使杨志生也很气恼,他拍着桌子大声骂娘,认为肯定是有内奸将情报出卖给了朱大头,不然,朱大头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设伏,从而大获全胜。杨志生甚至放出话来,若是抓住了那个内奸,一定将他五马分尸。

夏正甫觉得杨志生的怀疑和猜测不无道理,那次行动暴露,很可能是内部有奸细,可这家伙是谁呢?不可能是连长刘琨,他已经送命了;当然更不可能是自己。其余的人……想来想去他就是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这事!

夏夫人见丈夫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就在一旁劝说道:“夫君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操那么多心干吗?管他是哪个,跟你还有啥关系?”

夏正甫却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我懂。但是,败得不明不白,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又说,“我想弄清楚那个内奸是谁,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若是除了那个内奸,就等于是给政府剔除了一个毒瘤,为下一次的剿匪奠定了基础啊!这事,我还是得查一查。”

于是,一有时间,夏正甫就四处逛,想查到关于那个内奸的蛛丝马迹。

那天,他带着一个伙计,装着两马车茶叶,从金钱河下游外省的黄店镇回来。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身后有人骑着马尾随而来。他们的货车走得快,对方就走得快。他们的货车走得慢,对方也走得慢。夏正甫心里一惊:坏了,莫非被土匪盯上了!他赶紧让伙计将马车停在一个叫作小沟口的集镇上,在旅馆里住了下来。

不一会儿,他透过旅馆房间的窗户,看到两个跟踪他们的人也来到旅馆住下了,对方时不时会出来察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夏正甫假装不知道,让伙计赶紧吃饭,早早地歇息了。到了半夜时分,二人悄悄起来,赶上马车离开了旅馆,出了小沟镇。他们一口气走了二十多里路,本以为甩掉了跟踪他们的人,没想到刚走到前面一处险要的山沟里时,一群人从山崖后拥出来,拿着刀枪将他们拦住了。回头看身后,一直追踪他们的两个人也亮着家伙,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夏正甫见走不脱,忙走上前,谦恭地笑着,对一个貌似头领的小胡子一拱手,说道:“山不转路转,看不见遇见。如果兄弟们手头紧了,这点儿钱物还够各位买点儿酒喝一喝。”说着,他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银元,轻轻一抖叮当作响,递给伙计,让他交给小胡子。

小胡子呵呵笑着接过布包,等到伙计回身的时候,他快速拔出手枪,“啪”的一声将他撂倒。

夏正甫吓了一跳,据他所知,劫匪一般都是为钱财而来,没有几个会伤人性命的,可眼前土匪的举动很反常,他们既要钱,还要命!

夏正甫看看横尸当场的伙计,强忍愤怒,抬头盯着小胡子,慢慢说道:“怎么?要命啊?看来夏某今日要死在这儿了。”

小胡子吹去枪管上的蓝烟,看都不看夏正甫,说道:“他可以死,但夏县长没人敢杀!放心,就是借我十个八个胆子我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我们老大想请夏县长上山寨一趟。”说完他嘴一歪,让手下匪徒用一块黑布蒙上了夏正甫的眼睛。

然后,夏正甫被推拽着到了山顶大寨。

蒙着眼睛的布条被解开,夏正甫才知道这次劫持自己的正是冤家对头朱大头。过去他只在通缉令上见过他的照片,这回算是对上真人了。

朱大头黑黑胖胖的,如一座铁塔。他仰躺在太师椅上,呼啦呼啦地吸着水烟袋。一锅烟吸罢,他噗的一声吹掉烟灰,抬起头看了看夏正甫,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慢悠悠道:“你就是去年带着官军来剿老子的夏正甫?”

夏正甫想,既然被抓来了,看来难以活着离开了,既然好孬是一个死,就得死出个样子来,因此他哼哼一笑,眼睛冷冷地盯着朱大头道:“你猜对了,正是我夏某人。”

朱大头和夏正甫的眼睛对视了许久,随之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狗日的,被罢职了还不死心,还四处打探老子的底细!打探出来了吗?”

夏正甫摆出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一言不发,目光如冰。

朱大头撸了撸袖子,将水烟袋“咚”的一声蹾在桌子上,道:“告诉你老小子,别说你打探不出来,就是打探出来了,又能咋样?”

夏正甫冷哼一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报应?”

朱大头再次呵呵一笑,摸着光头,得意道:“好吧,让老天来惩罚老子吧,老子将它狗日的也打几个窟窿。”说到这儿,他举起枪,“啪”的一声,一颗子弹飞来,夏正甫头上的礼帽被打落在地,人却毫发无损。

朱大头得意地再次仰头大笑起来。

夏正甫俯下身子,捡起帽子戴在头上,道:“你有啥事就说,如果没有,夏某人该走了。”

朱大头大喊一声:“慢着!”然后回过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小胡子,“去,老二,拿三百块袁大头来。”

小胡子愣了愣,随即弯腰答应着,拐着一双短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拿了个包袱走进来,放在朱大头面前的桌子上。

朱大头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堆亮闪闪的光洋,他拿起一块吹了口气,放在耳边仔细听了听,然后嘿嘿一笑,指着夏正甫大声道:“知道你狗日的为官清廉,这些都给你,拿去吧!”

夏正甫看着那些光洋愣了愣,一时摸不着头脑:哪有土匪发善心送人钱财的?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没有接受。

朱大头嘿嘿一笑,道:“这些大洋可不是白给你的。你赶快拿着它们下山,三天之内,你得将你的宝贝女儿夏雪竹送上山。”

小胡子一听,总算明白了老大的意思,便“嘎嘎嘎”地大笑着,说道:“对,把你的宝贝女儿送上山来做压寨夫人,你就是我们老大的老丈人了!”

朱大头回头狠狠地瞪了小胡子一眼,吼道:“放屁,夏小姐那样娇气粉嫩的佳人,难道是我们这些粗人能享受得起的?”回头对夏正甫,“实不相瞒,我也是替人办事。有个大老爷看上了你的女儿,想要娶她做姨太太,但他担心你女儿会不答应这门亲事,所以……嘿嘿,老子就想保这个媒!”

“你——畜生!”夏正甫破口大骂,“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莫说我女儿,就是我,也不会答应!”

朱大头不以为然道:“这件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就这么定了!我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你不将夏雪竹送来,我会血洗夏家大院的。”说完,他让小胡子等人将夏正甫拖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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