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客(下)

作者: 严天鹏

夕阳残照,孤身赴匪巢;雁阵惊寒,匹马战强敌。江湖是非,腥膻如许,阳谋阴计,谁能置身事外?枪林箭雨,恶去凶来,许身正义,虽九死犹未悔。

(文接上回)

萧擎天的剑意顷刻间有了变化,那挥出一半的剑方才还像是要斩向他的脚下,此时竟像是要挥向半空,仿佛他一开始就要攻向空中袭来之敌。看来他早料到了对方的招法,故先前意图往下斩只是吓阻,此时向上砍才是真的!而此刻身处半空的石敢当避无可避,眼见得就要死在他的擎天剑下!

千钧一发之际,何强的身法又起了变化!

方才他明明身形一顿,似是心生畏惧停止了攻击,此刻却突然又窜了过来,根本没有任何的迟钝,先前那迟疑竟然也是个幌子,现在他的弯钩依然犀利地钩向萧擎天的腿!

如果不是身经百战,如果不是浑身是胆,石敢当和何强根本做不到如此的默契,而眼下的形势是,萧擎天要是一剑劈了石敢当,他的腿势必也会离他而去!

此刻萧擎天才意识到自己判断错了,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他不能失去他的腿,失去腿他将是个废人,他今天到此绝不是为了拼上一条腿来砍杀一个蝙蝠山庄分舵舵主的!

他还要实现他的梦想,他要上蝙蝠山庄,去找那个曾经击败他的人,那个高高在上的蝙蝠山庄庄主,用自己的剑击败他!

要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只能将错就错了。电光石火之间,萧擎天突然顺势往下一倒,庞大的身躯如泰山一般压向何强,这样一来何强的弯钩虽然依旧划伤了他的腿,却也无法造成严重的伤害,而他借此将何强的钩连同一只手压在了身下,石敢当那一刀当然也落了空。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挨了一钩,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化解了险情,也只有他擎天剑能想出来这个办法!

倒下后,萧擎天左肘顺势击出,打向被他压住的何强,何强用另一只手挡了一下,仍被打得喷了口鲜血。萧擎天还想继续肘击何强,却未能如愿,因为何强干脆抱住了他的胳膊,而且一口咬在了他的臂膀上!

萧擎天疼得狂吼一声,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咬他的何强了,因为石敢当拿着刀扑了过来。扑来的方向正是他的巨剑挥不到的地方,巨大的兵器虽然能够发挥力量的优势,却会在近身肉搏时留下空当,这正是长兵器的短处。石敢当正是瞅准了这点,才凶猛地扑了上来,他的刀眼见得就要插进萧擎天的胸膛!

可是石敢当也失算了,他算到萧擎天的剑够不着他,却没算到萧擎天可以不用剑。情急之下的萧擎天突然空手抓出,正抓住石敢当的脚踝,顺手一带,石敢当登时仰面朝天,一下摔在他怀里,然后萧擎天的右手立即如铁箍一般箍住了石敢当!

石敢当眼前一黑,差点儿没透过气来,萧擎天天生神力,武功盖世,臂膀上的力量自是不在话下。石敢当上半身顿时完全不能动弹,好在腿还能动,于是他拼命抬脚向上,使出“倒垂莲”的腿功,一下一下地反踢萧擎天的脸!这边何强仍死死咬着萧擎天,对方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汩汩流下,令他看上去像只发疯的恶狼。事实上他已咬下了萧擎天的一块肉,但除了用牙咬之外他没有什么好招法,因为他已丝毫动弹不得。

一个巨人,两条壮汉,这三个武功高强的人,此时却如孩童般撕咬摔打在一起,场面既滑稽又可怕。看情形接下来要么是萧擎天勒死石敢当,要么是石敢当踢死萧擎天,要么就是他们一起死!

一旁站立的丁秋云如梦初醒,面前这三个人的恶战场景彻底震慑了他,此时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便大喊一声“萧师叔我来助你”,然后下意识地上前一剑刺向石敢当!

“不要!”地上的萧擎天见状大喊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焦急,甚至有一些惊恐。

丁秋云才猛然发觉自己干了件多蠢的事!天残功!他忘了自己剑刺的人是天残功的传人!

想撤剑已经来不及了,倒地的石敢当一脚踢向丁秋云,确切地说是踢向他的剑锋,于是那一剑当即刺穿了石敢当的小腿!

强烈的痛楚从小腿中剑处传来,石敢当发出一声怒吼!

一种奇异的血腥气冒出,说时迟,那时快,萧擎天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臂膀中的石敢当那里传来,他再也无法勒住石敢当了!

挣脱开的石敢当不假思索,一刀挥出!

那一刀迅疾如电般砍向丁秋云,血光过后,点苍剑客丁秋云便又惊又怒地直挺挺倒下。紧接着石敢当一肘击在萧擎天腹部,而此时萧擎天的巨掌也拍中了他的后背!

那一掌把石敢当打得直飞出去,而萧擎天也被石敢当那一肘打得剧痛,如虾米般弓起了身子打了几个滚。

借此机会何强终于脱困,他方才几乎已昏死过去,现在勉强爬起身来,扶起了倒地的石敢当。此时此刻无论是他们两个,还是萧擎天,都已被方才的血战耗尽了体力和精神,没有什么斗志了。

石何两人踉踉跄跄地上了马,用尽最后的力气抽打了几下马屁股,马儿知趣地嘶叫几声,飞奔而去……

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虽已入夜,四周却亮如白昼。到处都是青衣皂裤、手持火把的捕快,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三尺青锋。

马车还停在原地,那几具尸体也在,仵作正借着火光仔细地检查尸体。

铁恨水背着双手,端详着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刺客的尸身。伤口由下而上,斜斜划过这个女子的脖颈,虽然不深,却正好切断了她的喉咙,她是在第一时间断的气。

铁恨水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是在叹息人生浮幻,生命易逝。

他刚刚赶到这里,结果跟前日在九幽堂一样,又看到一地的死尸。

片刻后,他仿佛回过神来,淡淡道:“赵龙,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

他这话是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一名捕快说的,这人身形瘦削,长相普通,但是一双眼睛显得很机灵,只是此刻显得精神不佳,脸色很苍白。此外,他腰间的兵器是一把刀,六扇门捕快佩带的最常见的那种刀。

赵龙轻咳一声,道:“属下今日一早接到您的飞鸽传书,不敢怠慢,立刻带了人到这里潜伏起来,因为这里是从崇安到蒲城的必经之地,而且周围林木茂盛,便于藏身……”

他将一伙人如何设伏、如何乔装暗算石何二人、石何二人又如何大战萧擎天、丁秋云拔剑相助却死于非命等过程和细节,一一说了出来。

铁恨水听完,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方才说过,萧擎天同这两个蝙蝠山庄的高手有过几句对话?”

“是的,就是说使刀的这个人,杀了昆仑派的人,嗯,对了,杀了昆仑派的燕开来!”

“燕开来?燕开来死于此人之手?”

“是的,那人似是也承认了。”

“还说了些什么?你都告诉我,切勿有遗漏!”

赵龙仔细想了片刻,道:“是了,萧擎天对那人还说了一句‘我若一剑将你劈成两半,你还如何使你的魔功?’”

“魔功?他说魔功?”

“嗯,没错。”赵龙肯定地点了点头。

铁恨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种江湖上消失已久的武功闪过他的脑际。但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那古怪的武功听起来匪夷所思,他一直都以为那不过是江湖闲人口中吹出来的。

“凡人处于危急之刻,亦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你看到的情况,或许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铁恨水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道,“接下来如何了?”

赵龙道:“那人砍倒了点苍剑客,又和萧擎天互击一下,两人都被打得不轻。然后他们双方不再恋战,两个蝙蝠山庄高手上了马,直奔蒲城方向去了。萧擎天则在原地打坐吐纳了两炷香的时间,然后便让那个年轻的昆仑弟子带走了点苍剑客的尸体,自己独自奔蒲城去了。”

“萧擎天的伤势如何?”

“看起来不碍事,他对那个昆仑弟子说了,今日之战是他的耻辱,无论如何也要洗清,他走的时候精神抖擞,一点儿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铁恨水冷笑道:“果然是心高气傲的名门高手,我看他已将那两个人当成真正的对手了,如果再让他们遇见,恐怕我们的两位钦犯就会凶多吉少了。”

赵龙道:“大人所言有理,我看如果他们再次遭遇,萧擎天定会让对方尝尝擎天剑的真正威力。”

“他们恐怕没机会再相遇了,因为我铁恨水来了。”铁恨水冷冷道,“两日内我便要擒拿这两个要犯归案,这个风头说什么也不能让萧擎天抢了去。”

“大人说得是!”左右数名捕快齐声说道。

铁恨水接着问赵龙:“你派去追踪那两个黑衣人下落的弟兄,可有什么收获?”

赵龙连忙道:“方才已有人回来报信,说那两人逃进了蒲城城外的吉祥寺。”

“嗯。”铁恨水满意地点点头,“赵捕头,就凭今天的表现,你已比欧阳朔强得太多了。今日你立了大功,我不会忘记。听说你还在崆峒学过艺,我看或许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去大理寺任职了。”

赵龙闻言大喜道谢。对一个捕快来说,能去大理寺任职,是对他能力的最大肯定。效命京畿大理寺,几乎已是天下做捕快的人心中的最高理想。

“你现在带上你的弟兄回蒲城待命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铁恨水吩咐完毕,回头问身后的一位年长些的捕快,“道成,九幽堂赫连寒的行踪查到没?”

那年长的捕快叫郭道成,是跟随铁恨水时间最长的捕快之一,闻言忙道:“自前日接到您的飞鸽传书,方圆二百里内的弟兄就都行动起来了,各地官府也很配合。这几日这条路上前往蒲城的马车共有二十七乘,形式不一,因此找到赫连寒所乘的马车并不难。据蹲守的弟兄讲,有两辆最符合特征的,今日正是去了吉祥寺!”

“有否去查探?”

“有两个弟兄假扮香客去了。”

铁恨水沉吟片刻,皱眉道:“看来我先要去吉祥寺走一趟,希望还没有打草惊蛇。”说罢抬腿就走。

铁恨水身后的几名捕快打着火把紧随其后,有人立即牵了马过来,铁恨水翻身上马,一行人疾行而去。

等到达吉祥寺时,已近黎明。

寺院不大,远远看去有几间禅房还闪着灯火。四周很安静,听不到晨起僧侣的诵经声,甚至连寺院清晨惯有的钟声都没有。

铁恨水使个眼色,十几名捕快四处悄悄散开,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很快便选好位置布下了暗哨。

“你们在门外候着,我一个人进去看看。”铁恨水向余下几个捕快嘱咐一句,独自下马,整理了一番衣衫,上前敲起门来。

他的神情有几分恭谨,动作也很轻,似是生怕打搅了寺庙内的神灵,一点儿也不像是前来查案的捕头。

山门并不高大,略有些破旧,铁恨水耐心敲了很久,那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和尚探出头,目光十分警惕。

铁恨水向那和尚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径直大步走进山门。那和尚又瞄了一眼门外的捕快,看了看他们腰间引人注目的长剑,然后将门关上了。

铁恨水手持火把,不紧不慢地在院中踱着步,仔细观察着四周。

寺院不大,只有一座正殿,几座偏殿,加上两排禅房。方才还有房间闪着灯火,此刻却都已黑了。院中一棵古老的柳树,显示出这里已历经一定的岁月,一口破钟挂在柳树枝上,看上去颇有些凄凉破败。院内满地都是落叶和碎屑,显然是疏于料理。铁恨水不禁皱了皱眉。

那个和尚,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铁恨水逡巡一番,这才步入大殿。他恭谨地向佛祖金身拜了三拜,欲上一支香,却不知香火在哪里。他上前摸了摸香案,沾了一手厚厚的灰尘,不禁苦笑。

此时脚步声响,一人悄然进殿,轻咳一声道:“不知有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铁恨水缓缓转身,目光如刀一般盯着来人的脸。

对方是个中年僧人,面容清瘦,脸色苍白,颧骨高耸,一双灰暗的眸子里目光闪动,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始终不敢正视铁恨水的眼睛。

铁恨水轻轻施了一礼,道:“请问这位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枯木,是这里的住持。”

“原来是枯木方丈,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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