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遇刺，美国政治暴力蔓延
作者： 远游
啪、啪、啪，枪响刺破了闷热的空气，旋即只见特朗普用手捂住右耳，趴在演讲台上。
混乱中，他被特工扶了起来。这位满脸是血的前总统，突然高举拳头，向人群喊道：“战斗、战斗”，而他的身后是深蓝色的天空，飘摇的美国国旗。
这样一张照片，在本周末迅速传遍全球，成了美国“政治危机和冲突时代不可磨灭的肖像”。
距离共和党正式提名特朗普为总统候选人，刚好差一天。特朗普的副总统人选还没出炉，而就在这个当口，发生了枪击事件。
特朗普只是耳朵受伤，已无大碍，但集会群众却有1人死亡，另外2人受伤。美国特勤局通告，枪手已经被安全人员当场击毙。
短时间内，人们恐怕很难得知行凶者的真实动机。只知道他20岁，白人男性，四年前，他曾登记为共和党选民，而在三年前，他还给一个民主党阵营的组织捐过15美元。今年原本是他第一次参与投票。
美国媒体普遍将这天视为美国政治最黑暗的一天。这事件，“在美国被诅咒的政治暴力故事中，揭开了黑暗的新篇章，震撼了这个深陷隔阂的国家”。
那张特朗普负伤流血被大量转发的图片，成为了美国选举文化逐渐暴力化的佐证。作为反对控枪和支持美国步枪协会的总统候选人，特朗普一直被认为是美国政治暴力化的重要推手之一。如今，屡次提及“选输了就可能有内战”的特朗普喋血演讲台上，成为了当初人们担心的选举走向暴力化的生动写照。
喋血选举战
这是宾州西部一个离纽约不远的郡。
布特勒郡的人口在19.3万左右，算不上美国的“铁锈带”，却是个炼钢重镇。这里有特朗普阵营特别在意的城郊中产家庭妇女的选票。当地的众议员麦克·克里告诉媒体，对这个小镇，特朗普志在必得。
一个典型的特朗普支持者集会，通常会持续一整天的时间。他的死忠粉们，会在天刚破晓的时刻，开始排队入场，试图占到最佳位置，好跟特朗普亲近互动。现场音响整天不间断地循环播放，从埃尔顿·约翰到各种重型摇滚和摔跤背景音乐，如同大型露天音乐会那样，在会场上空回旋。
布特勒郊外的一个大型草坪上，特朗普阵营早已布置好演讲的舞台。两个提词器，一个讲台，和一个像鹅颈那样弯曲的支架，顶着那个正好对着特朗普嘴唇的硕大麦克风，这是他每次出场演讲的标配。
当地时间7月13日，也就是周六下午，如同过去多次演讲那样，特朗普头戴一顶写着“让美国重新伟大”的红色鸭舌帽，登上了演讲台。他手舞足蹈，指着台下和远处的观众，跟他们互动起来。
突然，他举起右手，捂住了右耳，站在其背后的听众尖叫着，跟他一起伏倒在地上。一群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特勤局人员，一拥而上，用身躯挡住了伏在地上的特朗普。在20秒过后，拿着冲锋枪的安保人员，站到了演讲台的右侧四处张望。
美媒发布的视频显示，枪击发生后的1分钟左右，特朗普在特勤人员的包围下，重新站了起来，只是头顶没有了红色的帽子，领带也被解开了。头发凌乱的特朗普，右边耳朵“挂了彩”。他向台下的人群举起拳头，一边高喊“Fight”，一边被特勤人员搀扶下舞台。
美国联邦调查局在枪击案发生后，认定宾州当地20岁年轻人托马斯·马修·克鲁克为行凶者。当时，克鲁克拿着半自动步枪，趴在正对着特朗普讲台的一座建筑物楼顶。现场的图片显示，被击毙的克鲁克身材瘦削，穿着灰色短上衣，留着长发。
网上也流传出行凶者生前身上的这件短上衣，背后印有一个特殊的老鹰张开双翅的符号。这个符号，被认为是极右组织“Demolition ranch”的象征。该组织以得克萨斯为总部，支持合法持有大型冲锋枪。
一些媒体调查显示，凶手的背景颇为“简单”，工作尽责，上网记录没有异常。
有媒体搜出克鲁克的选民登记表格，显示他在2020年把自己登记为共和党选民。与此同时，据联邦竞选资金记录显示，一年后的2021年1月，他还通过民主党捐款平台ActBlue，向名为“进步投票计划”（Progressive Turnout Project）的民主党政治行动委员会捐了15美元。
截至发稿时，联邦调查局并未查出他的动机，一些媒体调查显示，凶手的背景颇为“简单”，工作尽责，上网记录没有异常，周围人对他的刺杀行动，纷纷感到震惊。
怒火酝酿
对于负责特朗普选举安保的美国特勤局来说，这是一次重大失败，为何一个20岁的独行枪手，能在一个开放式屋顶上，占据一个暴露的射击位置？这是很多人的疑问。
10%的美国成年人（其中1/3拥有枪支）同意“使用武力阻止唐纳德·特朗普成为总统是合理的”。
“为什么那栋房子没有人看守呢？这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呀？”
事发后，媒体采访到一位现场参与集会的支持者，他表示，在袭击前就已经看到了一个男子拿着枪匍匐在特朗普讲台对面的建筑物顶部。他试图对在场的警察指出，但警察却没有当回事。
这段采访，被众多特朗普支持者转发，并且认为，这是“深层政府”试图谋害特朗普的证据。以分享QAnon阴谋论内容而闻名的一众X账户，也指出一些知名的两党政治家，称其可能与中情局勾结，炮制了这起事件。
社交媒体上，有关特朗普遇袭的不同意见，吵得不可开交。
在X上，特朗普和“演戏”（stage）的关键词，同样登上了热搜。在相当一部分人看来，特朗普这次遇袭，是一次被精心安排的假戏，如果巧合地发生在共和党全国大会前夕，那为的就是给自己制造流量。更加有一些表情包展示了特朗普现任夫人梅拉尼娅拿着枪对着特朗普的画面，暗讽梅拉尼娅报复特朗普曾经背叛自己出轨。
事实上，枪击案带来的冲击，不只是社交媒体的阴谋论和流量投机主义。
事发后，众多特朗普支持者，纷纷站出来谴责他们的政治对手，如俄亥俄州参议员万斯（J.D. Vance），后来成为其副手的著名特朗普支持者表示，民主党人的煽动性语言是暴力事件的罪魁祸首。
在现场目击特朗普倒下的支持者Joseph Meyn，这样对媒体表示，这次袭击是这个国家被政治怒火吞噬的一种表现。
“每个人都非常愤怒。外面似乎有更多愤怒的人。发生这种事我并不感到震惊。我感到震惊的是，我就坐在那里，事情就发生在我身边，”他说，“这太可怕了。”
当地时间周六夜里，曼哈顿的特朗普大厦，聚集了众多支持者，他们表示，要在那里待上一整夜。
鉴于美国政治的两极分化，不少学者专家开始警惕这起刺杀未遂事件的影响和冲击。两党一些政治人物也开始呼吁保持冷静。众议员Jared Moskowitz在社交媒体喊话拜登，要他发表全国讲话，把政治温度降下来：“提醒我们，我们都是美国人。”
政治暴力卷土重来
政治暴力在美国由来已久，上世纪60年代最为残暴和动荡，先后有肯尼迪、小马丁·路德·金等政治名人和活动家遇害。但自1981年里根遇刺案后，美国已经没有发生过总统遇刺案了。但近年来，政治学者一直在警告，政治两极分化不断升级，暴力威胁和暴力行为，已成为美国政治领域的常见现象。
《大西洋月刊》在2023年一篇文章中指出，美国来到了一个新的恐怖阶段，其特点是激进的个人拥有不断变化的意识形态，誓要杀死他们的政敌。该媒体还说，美国面临着一种不知如何制止的极端主义暴力。
2022年，一项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民意调查发现，1/5的美国人认为，政治暴力“至少有时”是正当的，而1/10的人认为，如果让特朗普重返总统宝座，政治暴力就是正当的。
芝加哥大学教授、芝加哥安全与威胁项目主任罗伯特·佩普接受采访说，他在6月协助一项全国调查发现，10%的美国成年人（其中1/3拥有枪支）同意“使用武力阻止唐纳德·特朗普成为总统是合理的”。
实际上，在今年的总统选举前期，已经有不少美国选民悲观地认为，这次选举可能会变得前所未有地暴戾。在5月份，路透社和Ipsos进行的一份问卷调查显示，有2/3的美国人认为，总统选举前后，将会出现类似冲击国会山那样的极端暴力事件。
这是两党（准确来说是特朗普和拜登）长期“经营”的结果。过去几年的两次选举，双方阵营用你死我活的语言，把对方描述成终极敌人，其措辞的激烈程度一直在升级。
枪击案更加完美地切合特朗普一以贯之的叙事。
在拜登阵营的描述和渲染下，特朗普被描写成法西斯分子，试图从根本上摧毁美国的民主制度，同时还是一个屡次作奸犯科的恶棍。“你的道德水平跟流浪猫一样！”拜登在今年的选举电视辩论中这样斥责特朗普。
而在特朗普阵营的宣传材料中，拜登和民主党政府成员组成的“深层政府”，试图利用全球化剥削美国普通老百姓，是扼杀真正民意的邪恶元凶。
也就是在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的口中，“内战”一词频频出现，给这次选举笼罩上一层暴力阴影。
在双方炮制的舆论攻讦下，选举的公平性和投票机制的透明性遭到了质疑，美国民主的质量出现断崖式下滑。
在过去十多年里，民主党和共和党双方在大部分议题上，特别是在内政领域，几乎达不成共识。在2023年1月当选的第118届国会，被认为是“最没有效能的一届国会”。在2023年，美国国会全年只通过了34部法案，而且多次因为两党谈不拢而被迫休会，是过去多年来产生法案最低的纪录。
双方巨大的鸿沟造成内政议题上的瘫痪，导致了双方阵营立场最激进的那一批人认为，诉诸武力，才是打破僵局达到自己目的的最快捷手段。“绞死佩洛西”“处决彭斯”“把希拉里关起来”“把特朗普关起来”，这样试图在肉体上消灭或者伤害对方的口号，也越来越多地得到了响应。
从2020年的“选票作弊”，到今年官司缠身，特朗普以“受迫害者”的抗争姿态，成了众多支持者的“英雄”，在他们看来，特朗普不断受到敌人的攻击，但始终立于不败。枪击案后，得州州长格雷格·阿博特便将袭击与特朗普的官司联系在一起，他说：“他们试图把他关进监狱，他们试图杀死他。这是行不通的。他是不屈不挠的。”
枪击案更加完美地切合特朗普一以贯之的叙事。那一声声“战斗”，以及支持者们回应的“美国”，像是时代的合奏，将特朗普的形象推到了拳击手洛奇一般的存在，甚至可能更加“神化”。
一个还算积极的信号是，枪击案后，拜登呼吁政治降温的同时，特朗普也在采访中说，他修改了共和党全国大会的演讲词，强调了国家团结，而不是战斗。
责任编辑何承波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