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小姐”，颠覆选美？

“赢得AI小姐，激励着我继续推动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不仅是一个工具，也是一种变革性的力量，能够挑战现有规范并创造前所未有的机会。”

发表这段获奖感言的，是一位名叫肯扎·莱莉的摩洛哥网红。“她”并不是真人，而是由人工智能生成的角色。在7月8日落下帷幕的全球首届“AI选美大赛”中，莱莉从超过1500名参赛者中脱颖而出，夺得冠军，赢得“AI小姐”（Miss AI）的称号。同时，她还赢取了高达1.3万美元的奖金。

莱莉身着摩洛哥传统服饰，头巾裹住头发，在Instagram上有近20万关注者，在TikTok上有超过4.5万粉丝。尽管莱莉发布的影像、声音和文字都是由人工智能生成的，但她的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

选美大赛的参赛者凭借的不只有美貌，还有鲜明的个性和前卫的主张。一位名叫艾亚娜·彩虹的参赛者“人如其名”，她的头发也设计成彩虹色，突出她所支持的理念。

实际上，真正参与比赛的是这些AI角色背后的创作团队，1500多个参赛角色背后有超过1万名AI团队成员。他们向Open AI、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等程序输入文本提示，生成出各具特色的女性形象。评审则根据“美感”“技术”“社交媒体影响力”这三大标准进行评审。

尽管主办方设定了多维度的评价标准，但比赛的结果还是让很多人失望。AI美女并没有摆脱传统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而是强化了这些印象。

“难产”的选美大赛

这场号称“全球首届”的AI选美大赛一度“难产”，公布前十强入围名单的日期一延再延。原定5月10日揭晓结果，之后变更到5月20日，又调整到5月28日。直到5月30日，主办方才公布入围名单，由来自印度、摩洛哥、罗马尼亚、土耳其、法国等国的10位AI美女角逐冠军。

对于入围名单的“难产”，主办方Fanvue的联合创始人威尔·莫南奇解释道：“该奖项显示了AI领域创作者的参与程度，入围名单的水准令人难以置信。”所以要想从里面挑出获胜者非常困难。

早在4月中旬，这家英国订阅社交媒体平台就高调宣布，推选首个世界AI小姐，表彰近年来活跃在社交媒体上的虚拟明星。因为创造这些AI模特需要大量的技能、时间和精力。他们甚至找来世界人工智能创造者大奖（WAICAs）为赛事背书。

年满18岁的AI模特创作者就能参与赛事，而且也没有限制提交AI作品的数量以及所使用的工具，只要是完全由AI生成的女性角色就能获得参赛资格。

参赛门槛不高，但要想获得评委的青睐，要满足三大标准。

首先当然是美感，不只是外貌美，气质和谈吐也要优雅得体；其次是技术，创作者的技术功底要足够扎实，才能够将手和眼睛周围的细节处理到位；最后还要有人气。参赛角色要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累积足够的影响力，她们与粉丝的互动次数、受众增长率以及对Instagram等平台的使用都会纳入考量。

为了“公平”起见，评审团的组成一半是真人，另一半也是AI网红。

“AI小姐”的评选，是在选美行业式微的背景下举办的。

为了“公平”起见，评审团的组成一半是真人，另一半也是AI网红。真人评审分别是公关顾问安德鲁·布洛克和选美历史学家莎莉-安·福塞特，AI评审分别是AI顶流模特艾塔娜·洛佩兹和艾米丽·佩莱格里尼。一头粉色长发的艾塔娜，自称25岁，是来自西班牙的AI模特，在社交媒体上有30万名粉丝，是护发产品Olaplex、内衣巨头“维多利亚的秘密”的品牌代言人。艾米丽23岁，是住在洛杉矶的棕发美女，在社交媒体也有超过25万名粉丝，常收到社会名流的约会邀请。

“初出茅庐”的AI美女注定毫无胜算，这场选美拼的终究是人气，是影响力，而影响力总是意味着变现的可能。这让博彩公司嗅到了商机。

博彩公司在4月末就为AI小姐获胜者提供了赔率，5位AI模特榜上有名。来自洛杉矶的AI美女莉尔·米凯拉赔率最高，高达2∶1。粉色的双丸子头点缀蓝白粉三色的齐刘海，莉尔有着酷女孩的人设，混血巴西和西班牙，是一名音乐人和模特。她积极主张黑人维权，公开表达对唐纳德·特朗普的厌恶。

不过，令赌徒们大失所望的是，5月底公布的十强入围名单中，没有一位是出现在赔率榜上的AI美女。

挑战选美刻板印象

反观真人选美行业，自1952年开始举办的环球小姐大赛，在过去5年中的收视率急剧下降。“环球小姐”下设美国赛区，美国小姐更是不断爆出丑闻，比如高压和不健康的工作环境，令“小姐”们身心俱疲。今年5月，卫冕美国小姐和美国青少年小姐的参赛者，相继放弃了她们的桂冠，这在社会上引发了新的争论。公众也已经厌倦选美大赛中千篇一律的“美女”。

“AI小姐”的评选，是在选美行业式微的背景下举办的。

除了传统选美行业给人的负面印象，这场选美还有一项技术层面的难题。OpenAI此前承认，他们发现DALL-E 3会默认生成符合刻板印象和传统美感理想的人物图像。计算机视觉专家和算法正义联盟组织也发现，在AI的面部分析技术中存在种族偏见。

尽管WAICAs向媒体承诺，他们没有延续传统的美貌标准，称他们希望专注于“彰显多样性和写实”，但就连这场比赛的评审一开始也并不乐观。

选美历史学家莎莉-安·福塞特向美国《时代》杂志承认，当Fanvue联系她担任评委时，她一开始是抱持怀疑态度。因为她之前没有人工智能方面的经验，也很谨慎看待公众对AI女性的意见。不过，她相信AI生成的那些网红会继续存在下去，而选美大赛的获胜者可以在AI网红界树立一个正面榜样。

“我们要选择一个榜样，一个AI世界的大使，她会稍微写实一点，并向成千上万的追随者传达强有力而鼓舞人心的信息，这可能会带来些微的改变。”福赛特还认为，改变必须从内部开始。从旁观者的位置批评“AI小姐”是容易的，困难的是引导人们想象一种更加正面的AI形象。

福塞特过去10年都在英国担任选美评审，经验丰富，已经写过4本关于选美比赛的书。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她就迷上了选美比赛。不同于美国，她认为英国的真人选美从那时起已经发生了积极的转变。“在70年代，大多数选美比赛都是由男性主持和评审，而现在，这个国家（英国）95%的选美比赛都是由女性主持和评审。”

福赛特希望在AI世界也能发生同样的转变。毕竟这只是AI选美的第一次尝试。她说：“人工智能在很大程度上被视为男性的专利，我们希望尝试改变这种刻板印象。”她还强调，这个选美大赛不是“谈论臀部、胸部或幻想身材”，而是要挖掘“AI女性”超越传统美学的机会。

在真人评审之外，还有两位AI评审。艾塔娜·洛佩兹是AI评审之一，也是一位在Instagram上拥有30万粉丝的网红。艾塔娜的一位负责人索菲娅·诺瓦莱斯也承认，某些AI创造者的确是“创造出梦中情人的男性”，但艾塔娜的创造者并不都是男性，索菲娅与另外5位女性一起负责艾塔娜。

和福赛特一样，诺瓦莱斯也意识到，AI生成的女性有被性化的趋势，而且缺乏多样性，她所在的团队尝试在技术层面解决这个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创建15组库存模型，包括15名女性和15名男性，他们来自完全不同的文化，身材各异。”

诺瓦莱斯说：“你不用只是创造女性形象。”

从未停歇的质疑声浪

选美主办方的愿望固然美好，但质疑的声浪从未停歇。

从Instagram上标记为#Fanvue的帖子可以看出，大部分参赛者不仅没有颠覆传统的审美标准，反而强化了它们。这些AI生成的女性，仍然遵循着刻板的美貌标准—身材苗条、面孔年轻。

剑桥大学的人工智能研究员凯莉·麦金纳向媒体表示，虚拟正在一步步侵蚀人们对现实的理解：“我们开始越来越不了解未经编辑的面孔是什么样子。”

AI工具是为了复制和扩大世界上现有的模式而设计的，它们不一定是为了挑战现实规则。AI模型一直都在捕捉我们现有的美貌规范，这些规范有力推动了性别歧视、肤色歧视，以及肥胖恐惧症。“AI模型汇集了这些规范并且重申了它们。”麦金纳博士这样强调。

强化美貌的刻板印象不是AI自身的问题，AI只是世界的一面镜子。AI模型只是从它们可以使用的数据库中提取数据。当有人向这些程序发送诸如“美丽”这样的提示词，算法会根据数据库中的大量照片生成结果。这样，人们得到的依然会是接近传统上的美女形象。因此，AI生成的女性究竟长什么样，很少是创作者所能决定的，她们在大模型的技术层面就基本上定型了。

实际上，两位AI评审的外表本身就不是那么有说服力。评审艾米丽·佩莱格里尼是由一位匿名创作者设计的。设计者说，团队向ChatGPT询问了普通男人梦想中的女孩长什么样，然后完全根据得到的结果设计了模型。ChatGPT的回答是：长发、大胸、无瑕疵的皮肤和雕塑般的身材。据报道，佩莱格里尼已经在Fanvue上赚了数千美元，很多社会名流都把她当作真人，给她发信息。

AI模型一直都在捕捉我们现有的美貌规范，这些规范有力推动了性别歧视、肤色歧视。

另一位评审艾塔娜尽管有女性负责人背书，但也基本上按照同样的思路生成。她的创作者不认同关于艾塔娜性感外表的批评，认为他们只是对市场力量做出反应。因为这些AI形象最终是要作为模特与品牌合作的。“如果我们不遵循这种审美，品牌就不会感兴趣……要想改变整个系统，你必须先改变品牌的愿景。整个世界都是已经性化的了。”

不过，就像传统的真人选美比赛，AI选美本质上选的也不是“美”，而是展示AI作为营销工具，影响力可以达到怎样的程度。不论是AI评委，还是进入前十强的AI选手，都证明了自己在互联网吸金的能力。

AI美女人设上的社会关怀并不妨碍她们成为商业品牌的代言人。夺得桂冠的摩洛哥AI肯扎·莱莉在简历上自称其目标是“为摩洛哥和中东妇女赋权做出贡献”，同时“为网红市场带来人们亟须的监督”。但在她的Instagram上，我们不时可以看到这位“网红市场”的监督者展示自己的CHANEL礼盒和ALAÏA高跟鞋。

与深度伪造等更邪恶的AI用途相比，AI选美的影响要无害得多。但若要期望这场选美改变一个深刻性化的世界，或许又太过理想。

特约编辑姜雯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