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儒雅洋

作者: 瑜语

(一)雨中乡野

那晚,我们赶到儒雅洋村,已是夜里。迈进和房客栈的大门,天空就落下了一阵春雨,客栈的女主人说,这是迎接远道而来客人的喜雨。

走进和房,似曾相识。东南沿海农村常见的民居天井,一栋二层楼房,一楼中央是客堂间,两边上下各为房间。

下榻客栈,使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老墙门。雨落在屋檐上,催我入睡,梦见外婆家屋檐落水沟中的水,顺流而下,进了天井里的大水缸中……

滴答声一直在耳边,我终于被它从梦中叫醒,直起身抬头望窗外,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灰暗的天空已透出了淡淡亮光,伸手推开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儒雅洋——象山西部的古老山村,地处蒙顶山脚下,村庄依山傍水,东隔缘溪为照山,北靠乌岩山,西依花山岗,南望青山,苍松翠柏、古树草木郁郁葱葱,源于蒙顶山和棋盘山的溪水汇成的缘溪,在村前潺潺流淌,转北流经淡港入象山港。

雨中的乡野唯美无比。走在儒雅洋的乡间小道上,细雨绵绵,山风轻轻拂过。和风细雨与身体亲密接触,我不情愿打开手中的雨伞,生怕遮挡了那清澈天然的美景。在一棵大树旁停下脚步,举目前方是一幅清虚淡远的水墨画,田野上金黄色的油菜花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在向我们招手致意。我在如梦如幻的境遇中不由自主地向前缓行,细细品味着路边色彩斑斓的小花,嫩绿修长的小草,挺拔伟岸的大树,我看见可爱的小花正尽情地吸吮着雨露,小草的碧发上是晶莹的水珠,树上的片片叶子正努力去托举一汪雨水,但很快撑不住,只能让雨水从叶尖滑落或在叶上打转。

雨中的古巷是宁静的。儒雅洋的小巷空旷、迷幻,巷子弯弯曲曲,幽深窄长,古老的建筑一座紧挨一座,连片呈现。穿梭在小巷和一幢幢老屋之间,我遐想古巷上空能出现炊烟袅袅,更渴望在巷中能与放牧归来的儿童、老农,或古屋天井中给小鸡喂食的慈祥阿婆不期而遇,了解他们的过去和现在。可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心中念想,细雨中的小巷除了我们一行五人,再也看不到第六个人。雨仍在默默地落下来,落在一间间房檐上,却没落到我们身上。早年造房子的先辈们考虑周全,古巷里的每座房子与房子之间都有连廊,为的是乡亲们走街串巷、访亲问友都不会淋雨。“滴答滴答”,到处是雨滴敲打声,虽音高不一却非常和谐,如古老的琴弦奏出深沉的曲调,讲述着一段段悠久的往事,余音绕梁,若幻若真。

雨中漫步有诗画般浪漫。有人说,踏青下雨多麻烦,我不以为然。春雨拨动着人们的心弦,激起人们的美好希望,给大地带来一片生机活力。春雨于神奇美丽的田野,走向雨雾缭绕的山岗,跨过奔腾不息的缘溪,怀揣对生活的热爱,带着一些洒脱,透着一丝浪漫,任凭甘甜的春雨在脸上跳跃,又轻轻滑落,晶莹剔透,又柔柔地渗入心底,滋润心扉一尘不染。听着美妙的雨滴声,亲吻着湿润的泥土芳香,全身心去思想、歌唱、开怀、奔放。诗意无限,思绪飞扬……

我由此陶醉在了乡野的春雨中。

(二)老屋

早就听说儒雅洋传统老屋保存完整,很想一睹为快。

在村口我们遇到了儒雅洋人知秋,他特意从丹城赶来陪同我们。

知秋是位竹雕师,平时喜欢写诗,他热心村里的公益事业,主动回乡帮助挖掘村里的历史文化,开发文旅项目。

村口一牌坊,上写着“历史文化名村”字样,路边有几块牌子,有儒雅洋村的介绍。

村里的传统老屋主要由何、王、陆、赖、应、叶、郑等姓氏的民居组成,建筑的择址和布局蕴含着我国传统风水观,如“山环水抱必有气”,采阳避风,两翼围护,前方屏障,周边耕植。院落村落同向,进入大门是一面照壁墙,穿过三门才到正厅。

知秋告诉我们,老屋群约计6.5万平方米,建造年代不同,格局大致相似,四合院、砖木结构,木雕精细且少雷同。

我们在一座座陈旧落寞的老屋里寻觅细看,祠堂、庙宇以及经典的江南民居,有的已修缮,有的依然残壁破瓦,疮痍一角爬满青苔。老屋的模样有些苍老,但村里将这些老屋视作珍宝,正在逐步整修,恢复原貌,记录着先辈古朴美妙的故事。

望着那些年代久远的老屋,有一种莫名的亲和感,尤其是在绵绵春雨中,感受着老屋带给我们的温情。瞧,每个门上方伸出的屋檐,为我们遮雨,屋与屋之间的连廊设计精妙,遮雨挡阳,两全其美。

经过一条古老寂静的小巷,来到清代建筑何恭房(何氏友、恭房),当年何氏洪彬公命开源开昕二子建造,是村中规模较大,结构复杂的老屋,中西合璧,有南北两个院落组成,北院由正屋、厢房等组成三合院楼房,南院正厅三开间,局部改造。东半边归长子开源,次子开昕(何涵)得西半边,分别称友房、恭房。一进院门,立马感受到庭院深深,犹如深邃的迷宫,梅园石或鹅卵石铺地,屋连屋,门套门,偏门偏院相连,别有洞天,四通八达。同行好友转来转去,居然迷路。

翻阅着村中史料,又走进了坐落村东北的承志堂。洪彬公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金积玉,不如积德。”宣统二年,其后代何涵等承其遗志,按江南园林兼日本筑园理念建造,用地三十余亩,建大书房、小书房、藏书楼为新书塾。其前后卷棚和雕刻,呈现着当年的显赫。历史上曾是县中学和村中学所在地,培养了无数学子,其中儒雅洋中学于2000年在此完成历史使命。

村东西两头各有一处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碉楼和团练房,为砖木结构一字双层排开,面宽三十丈,上下三十间,扼村口要隘。

如果说碉楼和团练房是儒雅洋的风景线,那么友五房遗址则让人惋惜且印象深刻。

眼前的友五房残柱断壁、杂草丛生,地上石柱残留依稀可见,零星洒落着水缸、农具,几面仅存的墙上长出了青苔和不知名的花朵,还有缠绕的藤蔓,尽显岁月的苍伤和无奈。孤墙外的牌上写道:友五房建于民国,江南典型四合院又融入徽派建筑,前廊置卷棚,墙面彩画,木作雕刻,工艺精细,还有一幅几十米长的“渔樵耕读图”壁画。2006年6月因失火被毁。

我们在友五房残壁前停留的时间最久,四周悄无声息,只有风伴着雨水吹过落下,诉说着昨日的往事。

离开时,我一直疑虑失火的原因,直叹可惜,默默期待不久将来,一座带着生机和希望又不失原有气质的江南四合院能完美矗立在那里,与我们再相见。

(三)古驿道

驿道也称为古驿道,是中国古代设置驿站的通途大道,古代陆地交通主通道,同时也是属于重要的军事设施之一,主要用于转输军用粮草物资、传递军令军情的通道。

儒雅洋村口,有一块保存完好的石碑,上面记载着古驿道及驿站的内容,但终究年岁久远,字迹已模糊不清。

千年古驿道对儒雅洋村的形成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早在唐朝中期儒雅洋已有人生活,到了宋朝,儒雅洋成为西向的交通要道,清中期更是象山至宁波城区的驿道。

特别是民国时期,乡公所、信用社、邮电局、影剧院、学校等都设于此村,儒雅洋商贾云集,市场繁荣,文人墨客纷至沓来。

村中的鸿儒路就是古时的主要驿道,农历逢四、九都有集市。从村西头入村,可看到一座清晚期的碉楼,康熙年间,盗贼猖獗,儒雅洋民众编保甲、练团防、分巡险要。从此强盗不敢来犯。村里共有五座碉楼,分别在各个出口,并建立武装团练组织,配有团练房。一整排团练房位于村东北头,一楼养马,二楼住人。若碉楼上和团练房的火力齐开,可以将村口要道封死。站在此处,我想起开平的碉楼,有异曲同工之妙。我还注意到,村中的一些老宅的围墙上也筑有枪眼,在一座被称为“王家大院”的外墙上,那些旧时的枪洞仍依稀可见。

我们从团练房的一头,沿着古驿道向前漫步,大家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往昔先辈们通航、通邮、通商等各种生活生产方式,想象并还原着儒雅洋曾经的喧闹和繁华。

今非昔比,天上、地下,水路、陆路,现代化的立体交通,使我们的出行更加便捷,旧日古道的功能以及传奇故事已随着历史的印迹,永远镌刻在儒雅洋古朴的土地上,弥散着经久不衰的厚重积淀和美丽传说。

(四)山村集市

百度百科对中外集市有很详尽的解读,简单说来是指固定地点买卖货物的市场。

农村集市是自然形成的,象山境内一共有八个集市。当地村民说,儒雅洋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是陆上去象山西乡和宁海台州的必经之地。虽处山区不靠海,但去墙头、泗洲头、西周、渡头街(莲花)等都很方便,这些地方海产品逢市都来此销售。还有山后胡、半坑于等周边小村出产的山珍野味和竹木手工艺品,也来此集散。

我对集市的记忆,停留在儿童时代去宁波火车南站附近的三市赶集。上世纪六十年代物资匮乏,而集市上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我跟着外公外婆从江东的大教场走到位于新典路的三市,一点不觉得累。

印象中集市熙熙攘攘,天没亮,已喧闹起来。集市上有扫帚、竹编的箩筐,各种各样的点心,手工缝制的衣服鞋帽,还有孩子们喜欢的民间玩具,如面捏手持金箍棒的齐天大圣、黑脸包公、竹篾编的蝈蝈笼子、草编的蝴蝶、知了……

每次去集市,外公都会给我买平时吃不到的点心和玩具。我最喜欢的是糖年糕团,面捏的红眼睛白身子的小白兔。

后来外公早早离去,我也渐渐长大,三市也随着城市的发展而消失。

儒雅洋每逢四、九设市,至今未变,看集市也是此去儒雅洋的初衷之一。到儒雅洋的第二天恰逢初九,天刚亮,就兴致勃勃赶集去了。

回忆着童年时的集市,想象着儒雅洋的集市是怎样的场景:山货、海鲜、竹编……还有没有儿时集市的欢闹?

“到了。”当地人知秋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拽了回来,我定神一看,这是集市吗?我问知秋,他说是的。

环视四周,四百多平方米的集市,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海鲜、蔬菜、水果等,买卖的人不多,看不到特别有当地特色的物品,与儿时我见过的集市大相径庭。

知秋说,现在交通发达,到城里买东西的多了,而且本地人出去工作的多,平时村里住的基本是老人,集市也不像以前那样旺了,可能因下雨,卖山货竹编的人也没见来。

尽管有些失望,我还是在集市上慢慢地来回走了两趟,总想发现点啥。在一位老农的摊前,遇见了水灵灵的菜蕻,还剩两小捆,老农说,早晨刚从自家地里割的,我们毫不犹豫将其收入袋中,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赶集,作为千百年农耕时代因袭而来的一种贸易形式,不可或缺的生活内容,对上了年纪的人们恍若昨日;当下的电商时代,赶集在更多的城乡已日渐式微,儒雅洋自然也不例外。最近我也特地了解了宁波周边农村集市现状,除了几个大镇的大市集及逢年过节的庙会之类,还能熙攘一阵,那个传承许久影响甚广的乡村集市几近匿迹,传统的味道已渐行渐远。

(五)欧阳桥

从儒雅洋向东北方向行驶2.5公里,远远出现一座古朴的石拱桥。它架在两山之间的溪流上,显得孤独而顽强。

我知道一些关于它的身世:石拱桥原名儒雅洋桥,后改为欧阳桥。在很长一段岁月里,欧阳桥是贯通象山东西乡的必经之路,也是偏远象山走向宁波城区的交通要津。历史上欧阳桥曾屡毁屡建。

停车在路边俯瞰,公路与古桥有10米左右落差,公路修通后,古桥就不再通行。而上张水库建成后,更使它成为孤卧天地间的存在:在低吟浅唱的缘溪上,两端溪滩错落有致,一片绿草青青。我们去的时候,四面云雾缭绕,松柏苍翠。

我特别想下坡去桥上走走,近距离触摸它。可惜,一道长长的隔离网挡住了去路。借助手机放大镜头看到,欧阳桥为三孔乱石拱桥,桥面用鹅卵石和石块铺砌而成,桥面上有五六个排列均匀的花瓣、铜钱和“8”字样的图案。桥上墨绿的青苔隐约可见,细雨把桥面染得湿漉漉的,云雾中微光荡漾。

据记载,此桥最初为木结构,早年间多次被洪水冲毁。南宋嘉定十六年(1223)重建。

明代宁波府同知欧阳懋写过一首《过欧阳桥》:“欧阳子过欧阳桥,千载奇逢在圣朝。潮涨东溟连沧海,峰高西岭逼云霄。隔林啼鸟声声巧,傍水闲花树树娇。试问象山离远近,居民犹道去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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