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居
作者: 陈家麦题 记
在洪荒年代,海洋泛滥,地球上晃悠悠的汤水漫溢世界。随着地壳运动,起始从海平面隆起小山,原始人进则捕鱼,退而隐于山,采集野果打猎,学习生火造饭,等到山峰越隆越高山体越来越大,树木趋于旺盛,那些陆生动物乃至飞禽都奔山林而来,渐渐分化出渔民与山民,各依习性。从人口比例上讲,入山者多,乃至原住民与山不离不弃。
向山而居,择水而饮。山是强者的象征,当大风肆虐时,又为人类居所提供了良好的屏障,站在山之某制高点位可以侦察有无来犯者包括野兽,山又成为人们心理上的安全屏障。
山,高高在上,或双峰对峙,或人在峡谷中穿行,山予人虽然带有压迫性,令人产生压抑感,但任何宏大物体都并非完美无缺,这些缺憾人们从先祖开始就容受了,成为人与自然不可分割的一体。现代人向往山地,远足而来,也许是逃离都市喧嚣,获得短暂的休憩,呼进清咧而鲜甜的山地氧吧空气,吐出经年积压的郁气,好不如神仙一般悠哉游哉。
王 户
每年我都想与久居的城市来次小别离,隐于山乡间,“单飞”的日子虽短却极少有人叨扰,耳鼓不再嗡响,眼里全是青山绿水,不见尘嚣,不见汽车排放的尾气。在寓居之地,空气透透凉,一口一口地吸纳,肺腔里满是氧气泡泡,把手机搁在一边,呆子一样不记物事。
待在北神仙居山庄一样的映象酒店,时间慢慢地流淌,依稀听到秒针的嘀答声,偶尔回望过去,一点一点地梳理,如女子长发中清晰的头路。读点纸上文字,或写一写心灵文字,再是换一种阅读方式吧——
比如这个清晨,信马由缰般走去,隐隐感知足下的大致里程。继续沿着一条不大的道路,五六米宽,路从半山腰曲盘而下,先是斜坡,渐渐向远方平整蜿蜒而去。这条叫白西线的公路把两边田地分开,走了好大一程,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边上有民宿有农家乐,随后道路又伸展开来,接上两边有十来间瓦房的村落,前方的路像拉面一样抻长。
天光发亮,我发现自己走到一个自然村,向山而居,与云雾缭绕的韦羌山若近若远。我好奇地想阅读这样的迷你小村,或许入村之后便知概略,是那种浅尝辄止式的。我行进着,十分缓慢的节拍,如虫子一般蠕动,即便是村里的活动人形也是不紧不慢的,让我不必速读,它不是冗长的文件。
起初读到一块立在村口的河段公示牌,上面列有村名,我才知此地叫王户村,应当以王姓村民居多,或许因时间而改变。这让我想象最早的始迁户,一个王氏,路过此地,于是他回老家携家带口落户此地,筑房垦荒种粮,又引来一干宗亲,繁衍子孙,渐渐人口多了起来,增至一两百户,因为受制于弹丸之地,另一拨人往村外扩张,有了新的部落……
王户村临于溪边,一条锃亮的溪河环绕于一排屋前,一衣带水,水流在乱石间涌动,石棉被一般覆盖的河床,静时诸多石头藏于水下,局部水面微漾。可以想象到了枯水季,水浅下去,手指可触及的刻度,鱼儿另有了去处。一块块大小各异的乱石裸露而出,被阳光轻抚或者热烈地烘烤,散发出有如面食表层的香味。贴着溪河的马路也是半弧形的,像投射出的两条并行的抛物线,肯定之前是小路,是行人从杂草中踩踏出来的,后来扩成公路。公路对面是后建的房子,一排七八间,似乎无需再增加,总之是很有节制的样子。
我从架在溪河上的一座新大桥走过,可以合理地溯源,它本来是很窄的木桥,可容得两三人相向而行。此刻,桥那头,从村里出来一位大伯,牵着两头黄牛,一大一小,形如母子,有点小兴奋。这两头牛也是有身世的,我能读懂它俩此时的心思,将要去湿漉漉的茂密草地。牵牛大伯的脸膛棕色发亮,像被阳光经久镀过一样,两鬓灰白,似年轮上沾的霜。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两头牛一前一后跟着,都是从容不迫的,不比城里上班途中的滚滚车流。
村道把两边的房子分开,东边的房舍相对密集,并非城里住宅区层层叠高了的楼房,挤得像柴棍似的。我能数出大约八排,每排十来间,这是人口最稠密的社区,村民们见面照样说一两句最简单的日常用语,比如吃了吗?干什么去……看似无多意义,分明是一种默契,从嘴中带出热气。
所有的房子没有门牌,好像在这里可以自由散漫。
快走到村庄中间,听到排屋之间有“嗻嗻”的呼鸡声,我这才发现了另一位早起者,是一位大婶在给一群长了漂亮羽翼的家鸡欢撒谷粒。我站在一边,与大婶相互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可能于她来说,来了一位异乡客,对我来言只是一个匆忙客在此逗留一下。
当我向北深入,我读懂了村庄的大致结构。分成三块,刚才是主块,为村庄的腹地,与之衔接的是另一区块,两者之间有小小的过渡,是小院般大的道地。几棵老樟树向坡而立,最大的一棵有标牌,表明280岁了,比人的寿命长多了。我向最老的樟树行注目礼,这个村庄的长老,传来簌簌的风语,似乎有了些回应。道地凹进去的清泉池中间分铺了三块长石条,相隔一米左右,中间搁了一只澡盆大的原木稻桶,一位大叔在洗碧绿的芥菜,切切嘈嘈的声响,时间先是像被凝固住了,一会儿又有了些许的晃动,激起的涟漪,复归于平静。
向山的坡度也是缓缓起伏的,沿坡而建的老房子,聚散依依,像是按前来后到而建的,却又是条块分明的,这一处房子是成排的,那边是一栋一栋的,伴有独立半开放式的小院,顶多筑有一堵小矮墙。灰砖房,石垒房,黄泥屋,竹篱围墙木屋,斑驳粗砺,偶见花形石窗拱顶上做有灰雕,留有风化的痕迹,这可能算是有点讲究的人家。这里应该属于老村,老房子很少住人了,一栋二层三开间木屋前停着一架木质风车,曲尺小巷转弯,埋有一口好大的露天水缸,缸边留有几口坛坛罐罐,像被主人遗弃了,或者说是暂搁的,当中一只缺了一只“兔耳”的茶坛有了裂缝,我心头咯噔一下,好像有点痛,好在这些陶器有了日月光华的浸润,我不便过于惊扰它们。东边出现晒谷场一样的开阔地,一座灰砖砌墙的小合院,看来原是一户小富人家。留出稍大的空地,并排着三张长方形竹匾,相互间隔一米许,每张竹匾底部有一支木棍支撑着,匾上分别铺了笋丝萝卜干番薯块,正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日光浴。
我来到村庄西边,那是第三区块,小丘陵状的山地,没有房子,似乎此处被村庄疏离了,显得较为空旷。菜园挨着小树林,林中长出一丛丛齐腰高的青草,数棵伞形灌木叶子青翠欲滴,仿佛这些小清新在长身体中。总之这一切无需村民多大照料,植物们有各自生长的方式,比如分阶段种下的蔬菜,到了一定时节,才会有主人来拾掇,直到一小片一小片被整齐地割了,用提篮装走。它们之间好像也无什么高下之分,也用不着时不时地抒情一番,悉听尊便的样子。
我走出村子,又来到桥边,继续沿着白石线向北走,回望缩小中的王户村,飘出几缕淡蓝色炊烟,仿佛向天空传递某种信息,烟气时升时降,时浓时淡,时实时虚,寂静无声。
仙人桥
仙人桥这个地名,让人产生诸多联想,那是神仙造的桥,多么浪漫,多么神奇。
这天,我乘公交车到山脚下,仍感觉离此村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汽车如积木一般流动。
从地理上讲,此地为天台、三门、临海相近相交之地,曾是通往省道的一个必经之地。后来,我坐车从另一条高速公路隧道出来,不到数公里就到三门县的属地了。
进入村中心前,沿街留有老式建筑。
从历史记忆来讲,上了些年纪的人一般坐长途汽车时,往往会在这处凹进去的一个平整山地下车,稍事休息。这儿作为一个中转站,就像给跑累了的汽车充电,一会儿就有了电能。
时光如梭,我看到至今保留着原省道的老车站样貌,如不可移动的文物一样。我沿此公路上山坡,行走百米,远见村庄全景。此村应当称之为岙,村庄在山的盆地中。街沿很短,恐怕仅六七十米,但仍留有供销社之类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桥边建有卫生院,通往临海市区的公交车终点站或始发站就在桥头那边。桥下形成了一个漩涡般的凹处,有许多乱石,坑的两岸由巨石叠成两个“桥墩”,遥遥相对。传说是仙人造的尚未完工的桥,现在倒成了该村一个旅游的中心点,倒也符合此地名之“精髓”。
我走访中发现,觉得这个村虽只有弹丸之地,但浓缩了精华。村中心主要分为两处,溪水从街中间穿过。溪岸两边有多座桥,最奇特的是一处六拱桥,每个拱相隔3.5米左右,而且桥上大约有6间居民房。多个石拱下,有男女老少拿了鱼竿钓溪鱼,水流清澈。一方面,主桥既成横跨两岸之通路之途,另一方面桥下溪水汩汩,起到排水泄洪之作用,当然岸边建有斜坡形的埠头,虽然藤蔓缠绕,但居民汲水之方便可见一斑。
有网友说:“这个景点比较集中,虽然‘地盘’小,倒也曲折玲珑。”这样的说法名副其实。
关于这仙人桥的来历,有这样一个传说——
从前,有三位神仙下凡为民间行善事,一仙在天台建造石梁桥,一仙建造国清寺塔,一仙建造仙人桥,并相约一夜为期,以公鸡打鸣为限。建造天台石梁桥的神仙把两块巨岩拉到一起,就造好了石梁桥,最是省力,速度最快。
建造国清寺塔的神仙建完塔基,准备去运砖块造塔顶,此时,建造石梁桥的神仙怕其他两位完成任务,就学公鸡打鸣。和造仙人桥的神仙一样,造塔的神仙听到鸡叫,以为比赛时间已到,只得停下手中的活计,所以现如今,国清寺的隋塔无顶,而堆放砖块的地方则成了塔头寺(智者塔院)……
听一位老村民说,此村原有两三百户人家,主要有王、马、池等姓氏,渐渐增人气。
我印象较深的是:仙人桥村恐怕只有一般村庄的四分之一大,但因为有了美丽的神话,仙人桥村变得更灵动可爱,令人神往。比如西湖除了湖美,而许仙与白娘子等,围绕着湖而衍生出的诗歌及传说让西湖变得更美。
悬空寺
在山峦连绵起伏的祖国西部,依崖而建的悬空式寺庙比较多见,而在依山傍海的浙江台州,这种寺庙比较少见。
位于临海沿江镇清潭村的接引寺,被诸多网友称为“江南悬空寺”或“台州的悬空寺”。
那年,我与数位友人来此探寻——
远远看去,马头山山体像马头,临江耸立。
此处潮涨潮落,因此传说船民从东海出航归来,远远就看到一个凌云马头,盛情欢迎他们归来。马头山又因竹林间清代建造的锦云寺而闻名。
这里出现一条岔道,我们向西拐弯,从铁皮路牌上看出是通往清潭村。现出一条蜿蜒的村级水泥路,这条村路就盘绕在两山对垒的峡谷中,村路边是一条溪涧,眼下不是雨季,堆满石子的溪水深浅不一。
前行大约10分钟,途见峭壁直立的奇峰;又经过竹林装饰的“农禅会所”,这里有几间瓦舍,我们在此停了车,决定下车步行。行走百来米,就见到一座悬在半山腰的寺院。
当地人老汪向我介绍,此地又称“龙喷水”,在寺院边上的山岩上立了一条长约5米的石塑巨龙,五彩斑斓。原来,山泉引入龙身,再从龙嘴喷薄而出。
一位网友记述道:清潭头山谷弯曲似龙身,龙头的山岩突出似龙嘴,还有一块小岩似龙舌,上游百丈岭的水流往下游流泻,部分流水从龙嘴喷出,故名“龙喷水”。而自从修建了水库,断了龙嘴的水源,龙喷水景观基本不在,人们才人工修建了巨龙,想“再现”龙喷水的自然景观。
接引寺在小山沟里,已到了路的尽头,前方就是兀立在我们头顶上的百丈高的水库大坝。
一条羊肠小道沿接引寺边而上,另一条继续向西,好在这两条小山道大多铺砌石阶。
我先从接引桥而过,去往接引寺。
这寺不大,没有山门,分布着三四间房,中间为正殿,左右各一间偏殿,供奉的是观音菩萨等神像。
可奇就奇在寺院的四分之一部位悬空而建,让人产生“凌空欲飞”的视觉感受。正如一位网友写道:峭壁之中,一排寺庙就“悬挂”于二三十米高的悬崖上,这就是亦奇亦险的悬空寺——接引寺。接引寺上载危崖,下临深谷,楼阁悬空,结构惊险,一见之下,不禁让人啧啧赞叹,连连称奇。古人有诗赞叹悬空寺:“飞阁丹崖上,白云几度封,蜃楼疑海上,鸟到没云中。”真是恰如其分。
至于此寺的历史,我问了一位出家人,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寺中有上岩洞和下岩洞。我们议论道,寺名“接引”,可能跟偈语有关,或与接引“龙喷水”有关。
这次探寻回来,我从网上获知,接引寺始建年代不详,有说建于清代的。
据在寺内一位老伯介绍,老寺庙原来有两间,文革时被毁坏,现在的寺庙都是后来重建的。
这天,我们不无为没有立有关寺院文字介绍的石碑而遗憾。
从接引寺下来,我们又另辟蹊径,去往山顶上的水库。
行至约50米处,见到一条前文中说到的石龙。
再往前走,“花果山水帘洞”映入眼帘。
因了张纪中版电视连续剧《新西游记》在此取景过,我顿时来了兴致。
一个孙悟空的塑像立在水帘洞上方,不过,立在水池中的这位仙人不知何方“神圣”,他穿着蓝衣绿裤,这种服饰像是宋代的。洞内的小猴子和八戒护送唐僧取经的塑像栩栩如生,制作工艺倒也不简单。
我登上山顶,出现圆弧形的水坝,拦在溪涧中,有如彩虹架空。水库规模虽属中小型,但“长”在百米高的山上,此水像自山顶一挂锃亮瀑布中来。
在接引寺前后,还值得一提的是有三座拱形石桥和三座石亭。
一是进寺前的浮岩亭和龙岩桥。
二是寺旁的龙珠亭和龙珠桥。据石碑记载,此桥1999年为台风引发的洪水所毁,后由黄岩西门一户人家捐资重建。
三是通往水库的石亭和虹桥……
三桥三亭几乎每处留有楹联或古体字画,颇有古韵。
暮色渐起,我与友人回到“农禅会所”。
偌大的会所,当中辟有一间宽大的书画室,穿袈裟的定能和尚双手合十于门口喜迎宾客。他喜爱字画,与书画家有缘,20余名书画家当场泼墨挥毫,赠以墨宝。当晚,留吃素斋,大家一时脱离“红尘”,悠哉快哉!
饭后,我与主人辞行,觉得此处的历史名胜颇有原始山野气息,而“江南悬空寺”向山而居,反倒有空寂之感,这是傍着山的居寺,寺向山而居的一种美妙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