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乔鲁诺
作者: 山城有人在我们家死掉了。
但是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
1
布满灰尘的杂物从柜子最上面被搬下来,灰尘激起浪花,在深冬的晨光里旋转跳跃。我踩着椅子,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台许久未打开过的台式机,费力地将那些十多年没看过的书本递到我妈的手里,然后连忙挥动手臂驱赶着灰尘。
“这些还留着吗?”我妈接过来之后问。
“都丢了就行,以前没用现在更没用。电脑放到储藏室,过几天卖钱去。”我扫视着柜子上方,确定上面什么都没有之后小心地从椅子上下来,因为久坐的关系我的腰一直不怎么好,干这种活必须得小心。
毕竟是要结婚的人了。
年底的时候我跟小娟订了婚,相亲、恋爱到结婚一共半年,家里挺满意,我则是看对方也不算讨厌,毕竟也到了这个年纪,便匆忙订了婚。
由于家里条件不好,新房肯定是买不了了,我爸妈准备将现在住的这套腾出来给我们两个当婚房,他们俩则住到之前买的一套位于市郊的小两居里。现在这套我妈说要装修一下,装修了的房子也算新房,于是我们准备先搬到小的那套住一段时间,同时清空一下屋子。
“可惜了。”我妈扫了一眼书本布满灰尘的封面,又看了看我,“你不再看看?”
我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我是觉得没什么用,可是我妈说的也对,万一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呢?等我妈离开房间之后,我擦去了书上的灰尘,下意识地随手甩了甩,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些儿时的玩具掉落在地上,有游戏充值卡,有那种廉价兵器,还有游戏王卡片。我把它们归拢起来,正想要丢掉,忽然看到了随着它们掉出来的另一个物件。
一个信封。
我好奇地捡了起来,似乎这个信封一直被夹在书本中,信封上面并没有什么灰尘,封面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乔鲁诺的遗书。致小明。”
2
乔鲁诺?
小明是我的小名,一般只有我很好的朋友才知道,而这个乔鲁诺我听着十分耳熟,查了一下才知道这是一个动漫人物,应该是小时候看过这个动漫。
但是谁会叫乔鲁诺这个名字?我打开信封,想要从里面的遗书中找到更多线索,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连点儿尘土都没有。
有人取走了这封遗书。
这就奇怪了,信封的封口处有明显的胶水痕迹,里面肯定是有过东西的,但是这个信封藏在杂物堆的最底下,几乎不可能有人将它拿出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信封在放进去之前就被人拆开了。
信封是我爸妈以前所在的工厂所用的那种,上面印着“2008年印制”的字样,那是他们下岗那年。而信封正好夹在我小学五年级的作业本和课本之间,所以如果真的有遗书,那么写遗书的时间基本能锁定在这个范围内。
于是我去搜了当年关于自杀的新闻,结果还真找到了一条:
2008年8月13日,一个名叫程飞的十七岁少年跳入了河中,因溺水后抢救不及时,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3
网上对于这起自杀案并未过多报道,只是提到了少年的死法以及死亡的时间、地点,凭借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确定这封信就是程飞所写,而且更诡异的是这个叫程飞的人我同样不认识,如果他真的是这封遗书的作者乔鲁诺,那这封遗书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呢?
“妈,我小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程飞的?是不是还带到家里来玩过?”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不露痕迹地问起了这件事。
“哪有,你当时的朋友不就那么几个。”我妈惊讶地道。
“那你或者我爸认不认识一个叫程飞的?”我又开始怀疑他其实是我父母朋友的孩子。
爸妈坚定地摇了摇头,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疑惑。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爸问道。
“没事,就是总觉得认识这个人。”我敷衍道,继续吃饭。
尽管我很想找出来这封信的作者,但是繁忙的日常让我无暇在这件事上过多探究,只能将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起来。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马上到了年关,我几乎要将这封信抛之脑后。
直到一次聚会。
4
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是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如今在做生意,看朋友圈混得很是不错。毕业这么多年大家都没有联系,听说要组织聚会大家都挺热情。聚会地点定在了一个四星级酒店的包房,等我过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
“小明!这里!”组织者老张对着我挥手,我连忙走过去,与他握了握手,闲聊了几句之后入座,没多大会儿聚会便正式开始。
推杯换盏间,大家开始闲聊,你在哪儿做什么工作,他在哪家公司管什么业务,一来二去,房间里划分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大家彼此找到了自己的利益所在。
“我跟你说,咱们这关系跟外人不一样,六年同学,比社会上的关系干净多了,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那是很正常的事,你说对吧,嘉明?”有个同学搂着我醉醺醺地说。
“对!咱们就是该多联系,谁有什么事儿了就该拉一把,兄弟我听说你做外贸生意,有媒体这方面的活儿记得找我!”我拍着这人的手乐呵呵地说,完全不在意对方记错了我的名字。
在这些人中间,有个看上去挺陌生的家伙一直坐在角落,似乎整个晚上都在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指着他悄悄问我身边那人:“你知道那个家伙是谁吗?”
“陈东江呗,咱们班当初条件最好的那个。”老哥脸上写满了不屑,“听说这么大岁数还天天玩呢。”
我抬眼又看了一次那家伙,明明围坐在桌子前,可他却像是待在角落里一样,两边的人都转向两侧亲昵地勾肩搭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中间。
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意义莫名的笑容。
5
席间我加了很多人的微信,顺带问了很多次关于乔鲁诺或者程飞的消息,可是始终没人回答我。
也许是一个恶作剧。我这么想。
今晚的聚会收获颇丰,结交了不少未来可能“用得上”的人,我很是满足,连带着喝酒的时候都有点放松。
“各位!各位!”组织聚会的老张站了起来,饭局安静下来。
“同学友情,十年如一日,今天咱们相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联络感情,以后谁有什么难处了,就帮一把,谁有什么好处了,也多分享一下,大家互帮互助,感情才能长长久久!”
“喝一个!”
碰杯声响起,大家都喝醉了,开始真正回忆起小学时候的事情,一边骂着领导一边怀念过去,醉意蒙眬中我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今晚大家第一次一起聊小学时光。
“那个,小明,你刚刚问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有位同学问道。
“乔鲁诺,叫乔鲁诺。”我连忙道。
“我好像记得这么个人。”他皱着眉头说。
旁边也开始有人应和起来:“对,我也认识,他是,他是……”
然后一头趴在了桌上。
房间里爆发出笑声,我也跟着笑。
聚会结束后,我们几个没喝酒的负责将他们喝醉了的送回家,分别时有个人撞了我一下,我抬起头,看到是陈东江。他正搀着一位已经彻底喝醉的同学,看着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从我身边经过。
“我知道乔鲁诺是谁。”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6
我对陈东江的印象并不深刻,回家找了下小学毕业照和同学录才想起来这个人。
陈东江是小学时我们班家庭条件最好的那个,听说他爸做房地产挣了不少钱,很早的时候就穿上了名牌运动服,不过当时我们都是小土鳖,看不懂这些衣服所代表的意义,但是依然能够从他那四大箱玩具里意识到这家伙和我们的差距。
小学时我和陈东江的交流并不算多,直到看毕业照我才发现这家伙拍照时就站在我身边。从同学口中我了解到他的近况,大学毕业之后他一直闲在家里,好在家底比较厚,这些年也足够他享受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只是大家对于这种啃老族始终有点看不上眼。
犹豫再三,我还是找同学要到并加了他的微信,对方的头像是个很奇怪的卡通人物,这让我愈发感觉这人不靠谱。
好友申请很快被通过,对方给我发了个卡通表情。
“你知道乔鲁诺是谁?”我上来便直接问道。
“知道啊,我朋友嘛。”陈东江很快回复。
“能告诉我吗?我这里有一封他的……”我犹豫了下,说道,“挺重要的东西。”
“我也挺久没跟他联系了,不过我可以帮你一块找啊。”对方说。
我潜意识里不太想要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于是决定先问问他知不知道关于程飞的事情。
“暂时不用,我就是听朋友说起来了所以问问。”我发了个表情,等了一小会儿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那你知道程飞吗?”
这次收到了否定的回答。
我顿时觉得这人是拿我找乐子的骗子,决定敷衍一会儿后拉黑对方,可紧接着陈东江发过来两条消息以及一个定位,让我不得不再次重视起他来。
地址是我以前上小学时附近的一家网吧,时隔多年竟然连名字都没改。
“来这里,我告诉你乔鲁诺是谁。”
“还有关于那封遗书的一切。”
7
网吧叫星云网吧,当年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去,那会儿身份证查得没有那么严,所以周六周日我们这些孩子就能钻空子进去玩上一天游戏。
到网吧之后我才发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内部重新装修了不说,原本的柜台也变成了网咖样式的吧台,交完钱之后我来到了陈东江说的二楼包间,里面两个位子,陈东江正坐在靠里面的那台机子前打游戏。
“等会儿啊,我这打团呢。”陈东江目不斜视地说。
我坐在他旁边,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开机啊,你不是会员,干坐着不开机也扣钱的。”陈东江在电脑屏幕变灰之后看了我一眼,提醒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摸了半天主机箱,终于找到了开机键。等我打开电脑界面,扭头一看陈东江已经打完了。我怕他重开之后又没空回答我,问道:“现在你能告 诉我乔鲁诺是谁了吧。”
“我朋友。”陈东江点了根烟。
“那他……”我试探性地说道。
陈东江点了点头说:“真死了,自杀。”
他顿了顿后又说了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他死前告诉我,他准备了一封遗书,如果有一天有人提起了他的名字,那么一定是这封遗书被谁重新发现了,带着那个人,就能找到他的遗物在哪里。”
8
在陈东江口中,我开始了解乔鲁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创造力的人,脑子里有无穷无尽的想法,我们当初玩的很多游戏都是他设计的。他跟我一般大,见识却比我广,想象力也比我强,他似乎能从身边任何微小的事物中发现乐趣。他读书,读很多书,什么书都会看,甚至包括讲销售的那种心灵鸡汤。他如果还活着,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家伙,我一度以为他有着某种魔力。”
“魔力?”我正试图从脑海中勾勒关于乔鲁诺的画面,却在最后听到了这样的形容。
“小孩子的可能性是无限的,谁说他们不可能会魔法呢?”陈东江怀念地说。
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我可惜地感叹道:“这样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死了?”
“对,死之前他跟我说他把他的一切埋藏在了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写在了他的遗书里。”陈东江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