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从来不是笑话

作者: 何武豪

作家樊健军发表在《作品》杂志2023年第2期的短篇小说《马壳先生》是一篇精彩的力作,作者采用一种淳朴平和的叙事风格,以幽默沉健的笔法,把一位来自乡村、追寻诗意而最后身陷囹圄的主人公马壳的传奇人生呈现在读者面前,读后不禁令人扼腕长叹,而又久久不能忘怀。

作者塑造马壳这一人物形象是成功的,也是独具一格的。小说家以诗人般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对马壳的人生际遇寄予深切的同情,但在叙述中却能做到不带褒贬,完全由故事说话,由人物的命运说话,而笔下的人物形象却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有着一种别样的艺术魅力。

故事的叙述有两条线,堂兄马壳与“我”为明线,青年诗人为暗线。这两条线时有交叉,忽明忽暗,使得整篇小说浑然一体而又脉络分明。明线开头是以马壳为主,“我”为辅;后来是以“我”为主,马壳为辅。“我”延续了马壳的理想,实现了马壳的愿望。这种看似滑稽的故事情节,其实是符合命运发展的深层逻辑。正如在村人的眼中,马壳是个笑话,但在“我”的眼里,那些把马壳当成笑话的人,才是笑话。

小说的开头带有浓郁的乡土味道,无比狂热地爱上诗歌的马壳突然退学,要当诗人,从此开始了他传奇的一生:辍学的马壳留在家乡水门村,办起了乡村图书馆,图书馆既成为小伙伴们的诗歌课堂,也成为村民们的娱乐中心。等到图书馆变成两间空荡荡的土屋之后,马壳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日没夜地写诗,仿佛与世隔绝。他写在练习本上的诗歌摞起来已是一堵墙,人也变得消瘦,脸色苍白,甚至还浮上了诗人的忧郁。但他还异想天开,希望带动村子里更多的青年人来读诗、写诗。

也许,人与动物的不同之处其中一点就是人会写诗,并且幻想着能成为诗人。马壳的偶像是一位脸上长有痦子的青年诗人,也即是马壳的语文老师的师弟。这位与马壳只有一面之缘,却令马壳朝思暮想、众里寻他的诗人,才是这篇小说真正的悲剧人物。虽然这个人物始终没有现身过,而等到马壳千里迢迢、费尽周折找到时,这位真正的诗人已经自沉水底,确实让人唏嘘。

以马壳逃婚为界,之前与之后的情形大不相同。之前,马壳是村子里的孩子们羡慕和仰望的对象,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后来,马壳逃婚后不见踪影,“我”经过努力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在乡村小学任教,文学成为“我”最好的伴侣,仿佛是“马壳在我的血管里施下的蛊,这时候便暗暗作祟”,由此,“我”追寻马壳播下的诗歌与文学之梦,不停地写稿投稿,从当教师到当记者,再到调进县文联工作,“我”对文学的执念始终如一。

而马壳的逃婚并不是真正的逃婚,而是去寻找留着长头发的青年诗人。当马壳知道了心中偶像的奇特诡谲的归宿后,黯然神伤,无法接受青年诗人命运的结局。马壳把青年诗人的故事告诉“我”时,甚至还朗诵起普希金的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而这首诗歌,马壳在村子里曾经无数次朗诵过。小说的这一细节非常重要,让马壳曲折的人生经历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他从在耐热瓷钵厂当推销员,到后来开公司当老板,最后犯事身陷囹圄,这一路走来仿佛是生活欺骗了他,但何尝不是诗歌欺骗了他呢?

这种建立在阅读后所引发的思考,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与命运抗争的审美意味。马壳来自乡下想当诗人而未果,最后却被命运捉弄,难道是喜欢诗歌的错吗?恰恰相反,当诗歌和文学真正成为一个人的精神栖息地之后,他的灵魂就会获得一份安稳,一份平静,一份为之孜孜以求的奋斗动力。青年诗人、马壳和“我”,三者的命运为什么各不相同呢?关键是在追寻诗歌和文学的道路上,马壳放弃了理想,青年诗人放弃了生命,而“我”矢志不渝地拥抱诗歌和文学,并且以之为自己的职业,达到了理想和现实的统一。

在这篇小说里,作者的审美情怀是宽广而富有诗意的,作品中的人物虽然不多,但各自命运的挫折与内心的隐痛,都能在诗歌里找到的精神归宿。如果这篇小说能够在叙述中恰当地引用或插入马壳所写的一些诗歌,烘托情景,窥见主人公的心灵,同时与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一诗形成呼应,使得整篇小说更加饱满和圆润,可能效果更好,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小小的遗憾。

小说中的“我”与马壳虽是堂兄弟,却更像是朋友和诗友。小说的结尾带有喜剧色彩,“我”去探望马壳,问他是不是还写诗时,隔着铁栅栏的马壳呵呵笑了,“谁叫我是诗人呢”。这是神来之笔,仿佛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笑话,而这种笑话不知带着多少辛酸,包含着多少无奈,也暗藏着命运无穷的可能性。

正如评论家谢有顺所说:“文学的魅力不在于写那些黑白分明、结论清晰的事物,而是在于写生活的模糊区域和无穷可能性,在于描绘那种过去不能回答、今天不能回答、未来也未必能够解答的生存困境。”也许,命运从来不是笑话,但笑话大多是由命运写成。

责编:周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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