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芝啊，金芝

当圆鼓鼓的金芝走进小区的时候，坐在楼下纳凉的老太太们又不淡定了，离得老远就喊，金芝啊，金芝。其实不用问她们也知道，她这个点回来，不是被老板炒了鱿鱼就是她炒了老板的鱿鱼。

以往，金芝会凑到她们跟前，不等发问，就敞开大嗓门儿，工作嘛，谁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你这都多少棵树了，简直就是一片森林了。老太太们闲着也是闲着，掰着手指头给她数着呢。

这一次，看着金芝慢吞吞地往家里走去，老太太们把脸转向金芝的婆婆陆老太，你家这个金芝啊，不知烦恼为何物的乐天派，今天这是怎么了？

陆老太看着儿媳妇金芝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疼惜。

当初，金芝带着孩子从遥远的边陲小镇来城里投奔公婆，那时的她虽然满脸憔悴，但也难掩眉眼弯弯的好看模样。不知不觉间，人到中年的金芝就像吹气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不圆的地方。

金芝来城里后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小区附近的小吃店当服务员。

有一天一大早，店里刚开门，就来了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她们要了两碗馄饨。一个女孩刚拿起筷子，就发现汤碗里有只苍蝇。

老板娘说，那就换一碗吧。另一个女孩红着脸说，我也要换一碗。

老板娘说，你那碗又没有苍蝇，换什么换？女孩被说得脸色通红，眼里转着泪。

正在打扫卫生的金芝听见了，悄悄地跟老板娘说，都给换了吧！

不知是闷热的天气让人烦躁，还是一大早和老板吵了一架的缘故，老板娘的火气非常大，脸当时就阴了下来，你说换就换啊，你还胳膊肘往外拐了？金芝一看老板娘翻脸了，小镇姑娘的倔劲儿也上来了，我拐的是理，看人家孩子小，说不出啥来，你就欺负人，这两碗馄饨难道不是一锅煮出来的？

老板娘板着脸不说话，金芝手脚麻利地煮了两碗馄饨，对老板娘说，这两碗馄饨的钱从我的工钱里扣。看着两个女孩吃完，金芝也解下了围裙。

后来，金芝又去了步行街的时装店卖衣服。有一天，一位女顾客相中了一件衣服，正准备去收银台付款时，发现兜里的钱被偷了。金芝听到喊声，顾不得放下手上正在整理的衣服，一个箭步就冲出门，追出好几百米，硬是把那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小偷给摁住了。

可没过几天，服装店的老板说，金芝啊，金芝，你还是另谋高就吧。他实在受不了店门隔三岔五就被抹上一堆脏东西。

金芝后来在工厂干过临时工，卖过保险，还在老年活动中心做过几天。金芝很满意现在这份酒店客房服务员的工作，婆婆也很满足，不止一次地叮嘱她，金芝啊，金芝，这一回呀，你可长点儿心，板着点儿，不能再换地方了。

金芝听了，还不忘跟婆婆调侃一番，妈，如果这个活儿再干不长，我就不找了，就让您养着我。婆婆被逗笑了，我的钱还得供我孙子上大学呢。金芝说，您真偏心眼儿，没有我，哪有您孙子啊！

婆婆看着金芝，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金芝啊，金芝……

金芝知道婆婆要说啥，赶紧打岔说，妈，我去洗漱了。说着，她快速躲进了卫生间。

看着镜子里圆鼓鼓的自己，金芝怅然地想，这才几年的工夫，咋就变成这样了呢？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吗？她揉揉眼睛，不是自己又是谁呢？酒店里那些如花朵一般的年轻服务生每天就吃一点儿“猫食”，一个个瘦得跟小麻秆似的还嚷嚷着减肥。空闲的时候，金芝看着她们，也会想一想年轻时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是杨柳细腰，每次从镇里走过，身后都会有很多追随的目光，这其中就有陆光明。

金芝回到家，径直走进卧室。坐在床边，她满脑子都是今天上午的情景：当607客房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被警车带走的瞬间，酒店经理看向她的眼神，凌厉得像一把刀。金芝没有躲闪，坦然地接住了那把刀。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偷偷打了那个报警电话。

午后的阳光洒进屋子。金芝定定地望着桌子上的镜框。镜框里，穿着警服的年轻的陆光明正含笑望着她。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喃喃道，陆光明，我没有给你丢脸。接着，她拿起镜框，抚摸着，嗔怪着，你可省心了，扔下我，让我成了老太婆，而你，咋还那么年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