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测一大队

作者: 钟法权

珠峰的科普者

在有着“太湖明珠”之称的无锡,每逢“五四”和“六一”等节日,不少中小学都要请郁期青老人为学生们讲课。讲课的地点不在教室,而是在能容纳几百甚至上千人的大教室、大礼堂。郁期青老人讲课的题目也很特别,叫“我为珠穆朗玛峰量身高”。

刚开始,学生们听这位满头银丝的老人讲课,都因珠穆朗玛峰的神秘而充满好奇。听着听着,学生们对郁期青三测珠峰这一人生壮举的崇拜之情便油然而生,从他动情的讲述中,学生们感受到了一位老人对珠峰的别样情怀。

1966年,年仅27岁的郁期青第一次参加了珠峰测高工作;两年之后的1968年,他再一次参加珠峰补点科考任务;而1975年为珠峰测高,差点儿让他献身于这项伟大的事业。

郁期青1939年9月15日出生于江苏无锡一个殷实之家,兄弟姐妹一共8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郁期青5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好在大哥已经长大成人,他像顶梁柱一样撑起了郁家的门户,郁期青才得以接受小学、初中教育。1953年,郁期青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京地质学校。他感慨地说,考入地质学校是幸运的,更幸运的是,地质学校不仅免学杂费,连伙食也全包。也就是说,郁期青上了3年学,没有掏过一分钱。这一点对郁期青来说至关重要,因为那个时候,他家的经济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如果不是学校提供免费教育与食宿,他根本无法完成学业。因此,郁期青常说,党和国家培养了他,报答党恩是赤子的应有之义。1956年4月,郁期青那一届学生提前毕业了。他们之所以提前毕业,是因为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刚刚实施了第一个五年计划,而作为新中国建设的基础性工程,大地测量当时还处于一片空白,经济建设和发展需要及时填补这项空白。郁期青他们正是我国培养的大地测量专业的第一批学生,国家需要他们。

毕业分配时,郁期青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自己能够建功立业的地方去。正是怀着报效国家的愿望,他被分到了位于西安的国测一大队。

4月是西安一年中最美的时期。绿茵茵的小草钻出了大地,生机勃勃;粉色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娇艳的樱花竞相绽放,万紫千红。住在和平门外的郁期青还没来得及欣赏西安古城,就因测量任务随队出征离开了西安。

大地测量,必须一个点接着一个点往前测量,没有任何捷径,哪怕是难以逾越的高山,也得攀上山顶,在所要测高的峰顶放置觇标;哪怕是浩瀚的沙漠,也得进入沙海,在那里测出一组组数据来。唯有点对点地连接,唯有不间断地测量,唯有依靠两只脚板,才能测绘出完整的华夏大地。

郁期青在内蒙古干了3年,在青海干了5年,在新疆干了7年,在甘肃干了8年,在西藏干了4年,走遍了崇山峻岭、沙漠戈壁,尝尽了环境恶劣之苦。回首40年的测绘人生,有无数往事令他难忘,但让他最为骄傲和自豪的还是3次为珠峰测高。

新中国成立前,受国力的限制,珠峰测高都由外国人主宰。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领导人对珠峰测高高度重视。从20世纪50年代到21世纪20年代,国测一大队多次奉命对珠峰高程进行测量,其中包含科学探测任务,但珠峰测高的结果至今只有3次被联合国和世界各国普遍认可并接受。这3次分别是:1975年,当时的国测一大队同军测及登山队员一起,对珠峰高程进行了测量,得到的珠峰高程为8848.13米;2005年,由国测一大队与专业登山队共同完成珠峰高程测量,得出珠峰岩石面高程为8844.43米;2020年,由国测一大队和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共同完成,所测珠峰高程由中国与尼泊尔共同宣布,高度为8848.86米。

极端的气候、险峻的地貌,加上缺氧和寒冷,使珠峰成为常人无法跨越、鸟儿难以飞过的天险。然而,一代代登山队员和测绘队员却能够攀上珠峰,完成为珠峰测高的伟业,难道他们有着钢铁般的身躯吗?更何况他们要背负仪器、食物、帐篷等登山物资。面对同学们的提问,郁期青说:“在攀登珠峰测高的路上,身上哪怕多带一支铅笔都是负担。”可想而知,登峰的过程是何等艰难。

为珠峰测高的队员是如何做到的呢?

攀登在珠峰的路上

2004年底,上级有关部门向国测一大队下达了2005年珠峰高程复测的光荣任务。

消息一经传开,国测一大队的全体人员无不欢欣鼓舞,队员们一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为争取入选做着各种准备。

如何组队,如何挑选队员,国测一大队已经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个人自愿申请,领导审核把关,队党委批准决定。青年队员任秀波得知消息后,第一个向队领导递交了申请书,他不仅希望参加珠峰测高,还希望能够承担冲击珠峰峰顶的重任。

任秀波是陕西榆林横山人,中等身材,秀气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仅从长相上看,他不像西北人,倒像一个江南才子;但从他办事、说话的风格上看,你就会发现他是典型的陕北汉子。任秀波1999年毕业于郑州测绘学校,同年进入国测一大队,先后多次随队进入西藏无人区进行地理测绘。因为聪明好学、能吃苦,几年下来,他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事,成为全队公认的有培养价值的好苗子。

大队领导经过综合考量,同意了任秀波参加珠峰高程复测的请求。经过3个月的集训,任秀波与另外3名年轻队员一道被选为登山冲顶队员。任秀波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参加珠峰测高的大事定下来了,可测高的时间却与他计划结婚的日子冲突了。

之前,任秀波就与女朋友徐玮商量好了,过完年就到民政局领取结婚证,“五一”期间举办婚礼。5月是西安较舒适的月份,可也是一年中珠峰测高的最佳时期,此时珠峰上气温不高不低,冰雪尚未融化,天气情况相对稳定。

当晚,任秀波就把来年5月要参加珠峰测高一事告诉了徐玮。他单刀直入地说:“我们测绘大队明年要到西藏测量珠峰的高程,我有幸被选为冲顶队员。作为一名测绘队员,有机会参加珠峰高程测量,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机遇,也是测绘队员至高无上的荣誉,我们把婚期往后推一推吧。”徐玮听了一时无法理解,但她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对测绘人来说,一生可能只有一两次机会为珠峰测高,如果错过了,将是一生的遗憾。于是她答应等任秀波珠峰测高凯旋后再举办婚礼。

2004年底,任秀波与刘西宁、柏华岗、白天路等人前往北京,在中国登山基地接受专业登山训练。经过紧张的训练,任秀波在短时间内掌握了登山要领和基本常识。登山专业教练在训练结束时点评说,任秀波不仅勤奋好学,而且特别能吃苦,在短短的十多天里就熟练掌握了登山技巧,是珠峰测高冲顶的好苗子。

2005年3月1日,任秀波与队友们提前进入西藏拉萨,接受高原适应性训练。

3月29日,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奔波,任秀波和队友们抵达了珠峰大本营。1966年和1968年测绘队员们参加珠峰科学考察时,将大本营设在绒布寺一侧的平地上,后来条件改善了,也为了不影响僧人诵经和信众朝拜,大本营建到了离绒布寺10千米左右、距珠峰峰顶约20千米的沟口。

从绒布寺到沟口虽然只相距10千米,海拔却高出了100多米。此外,珠峰地区天气多变,忽而晴空万里,忽而狂风大作,忽而大雪纷飞,再加上氧气稀薄,普通人正常行走都会感到呼吸困难。为了尽快适应高海拔及特殊的气候,练就一副攀登珠峰的铮铮铁骨,任秀波主动出击,加强训练。

每次训练时,任秀波都要背负沉重的重力仪及其他登山必需品,在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到5800米之间的区域进行行走锻炼。单从数字上看,高度增幅只有600米,可是在极寒缺氧的高原,别说600米,哪怕只增高100米,对体能都是极大的挑战。

任秀波格外刻苦,在适应了负重攀爬到5800米高度后,他又向6500米的前进营地冲刺,这700米的递增,既是对身体适应能力的检验,又是对意志力的考验。他像勤劳的蜜蜂一样,一趟又一趟往返于各个点采集重力数据,进行适应性攀登训练。每天晚上回到营地,他虽然疲惫至极,却不能立刻休息,因为他还承担着培训藏族登山队员操作和使用峰顶测量仪器的任务,首先自己必须尽快学会常用藏语,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与藏族登山队员交流,顺利完成培训工作。

4月27日,任秀波与队友们一同前往海拔7790米的2号营地。

2号营地位于冰岩混合地带的斜坡上。天气好的时候,从2号营地放眼望去,高远深邃的天空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群山,还有耀眼的皑皑白雪,让人心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任秀波与队友们走在山谷里,每个人都是负重前行,有的背着仪器,有的背着食物,有的背着简易帐篷。他们脚下没有路,只有常年的积雪和嶙峋的怪石。他们每向前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同时还能听到各自急促的呼吸声。

脚下的坡度越来越陡了,他们几乎是每往前走20步,就要双膝跪地,停下来喘气,恢复体力后,再借助手中的登山杖站起来,继续向前攀登。

天公不作美。他们出发时还艳阳高照,爬到7500米的高度时,老天突然变脸,先是刮起大风,风大得让人无法直立,像是要把他们卷走。接着,大雪也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随风急降的雪花像是在他们面前拉上了一层帘子,更像是要把群山掩埋。脚下的路变得更加难行,他们每往前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生怕踩偏了、踩空了、踩滑了……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了下撤命令。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任秀波心想,如此艰难地上到了7500米的高度,是何等不易啊,这样高的海拔,并不是每一位测绘队员都有机会到达的。既然上来了,一定要测一测7500米高度的重力值。想到这里,任秀波停了下来,用冰镐在大于60°的雪坡上开挖放置重力仪器的平台。他挥起冰镐,喘着粗气,一镐又一镐地凿击冰面,刨出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将重力仪器放在了上面。由于鸭绒手套太厚,操作仪器不太方便,他干脆将其脱掉,不顾冻坏手指的危险,只戴线手套操作。十几分钟后,他顺利完成了重力测量值和卫星定位测量数据的采集。此时,他的双手已经冻僵了,但他还是细心地将所有设备装好,背在身上,这才踏上返程路线。下撤过程中,任秀波不断地尝试复温,几个小时后,他麻木的双手才慢慢恢复知觉。

受种种因素的影响,任秀波安全撤回海拔7028米的1号营地后,又从1号营地回撤到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在整个珠峰高程测量期间,他在前进营地留守了40多天,是珠峰测高队员中留守前进营地时间最长的人。

前进营地被登山队员们称为“魔鬼营地”。之所以被称为“魔鬼营地”,是因为此地位置独特,被两侧的山峰及北坳三面包围。从珠峰脚下通往前进营地的沟谷在接近前进营地时拐了一个大弯,形成三面环山的马蹄状凹地,只有一道低凹的山脊有风吹入,但风只是高高地从营地上空掠过,而吹不到风的低凹地会更加缺氧。在前进营地,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严重缺氧让不少登山队员心存忌惮。前进营地白天的气温只有-10℃左右,到了夜里,气温会下降到-30℃以下。很多队员都无法在此处坚持太久,胸闷气短加上寒冷,让他们不得不下撤到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以缓解身体的严重不适。还有极少数队员连在大本营也无法长时间坚持,只好下撤到海拔4000米的定日县。

任秀波不顾头痛、恶心、呼吸困难等高原缺氧反应,坚持留守前进营地。由于连续多日睡在冰川上,刺骨的寒冷让他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他说,自己之所以坚持留守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是为了适应珠峰地区的特殊天气,为攀登珠峰打好身体的底子。

在前进营地的40多天里,任秀波没有吃过一次米饭和馒头,每天只能靠方便面、方便粉丝、饼干等食品充饥;40多天里,他基本没有收到过外界的消息,连广播也是断断续续的;40多天里,他的面部因强烈的紫外线照射变成了棕褐色,且多处被晒伤;40多天里,他瘦得很快,体重下降了20多斤。在困难面前,他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才能完成测量珠峰的特殊使命。

任秀波非常自豪地说,他之所以能够在前进营地坚守40多天,战胜令人恐惧的孤独、战胜极寒气候、克服高原缺氧,与自己多年来的艰苦磨砺有关,与坚定的理想追求有关,最重要的是与一本文学书有关,这本书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之所以喜欢《平凡的世界》,一是作者路遥与他同为陕北榆林人;二是《平凡的世界》写的是陕北的人和事,让他感觉十分亲切、熟悉;三是自己的人生经历与《平凡的世界》中的主人公有相似之处,每次读后能够产生强烈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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