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姓

作者: 哨上松

她从大舅家里出来时,天黑透了。她费了半天口舌,大舅一句都没听进去,以往很热情的大舅,今天水都没叫她喝一口,更不要说留她吃晚饭了。

白天累了一天,她想早点儿上床,好好睡一觉。

手机响了,是乡卫生院打来的,说有一位老人坐摩托车出了车祸,情况严重,需要送到县医院做手术,老人让通知她。

她背上包,骑上电瓶车,急忙往乡卫生院赶。看见她踏进救护车,担架上老人浑浊的泪水顺着耳边淌。

救护车疾驰在暗夜里。她看着老人,心里酸酸的。老人这样突然倒下去,那个家咋办?瞬间,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当初来这儿报到时,她不太满意乡里大叔的态度,像查户口似的。大叔的眼神先是惊喜,然后是怀疑,最后还是怀疑。“你叫哪样名字?”“我叫吴思莉,思想的思,草头利。”“学历和专业?“大学本科,化工学院药剂专业。”“年龄?”“‘90后’,1991年的。”“为哪样回来?”她那时刚从昆明回来,穿一身连衣裙,背一个双肩包,还带个粉红色拉杆箱。

走出大叔的办公室,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她不服气。

不光大叔怀疑,就连田间地头的那些秧秧苗苗看见她走来,也借着风净摇头。

三个月过去了,秧苗壮实了,不再摇头,她也晒黑了。

想起去年在蛋鸡场帮陈贵喜铲鸡粪,那味道,她至今难忘,比起实验室里的氨气味,不知要刺激多少倍。可是,当折了一只手的陈贵喜打电话给她,邀请她到地里品尝西瓜时,她竟泪流满面。她觉得,陈贵喜的西瓜应该是天下第一甜,比她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吃过的西瓜都要甜。那时候,她真想给大叔发一条短信,内容是:大叔,你想多了。

救护车撕裂暗夜的声音,让她重新领悟了大叔眼神里的多种表达。

连续三天跑前跑后,她没离开县医院半步。护士长看着她,心疼地说:“姑娘,不要着急,老人家没有生命危险了。你是老人的什么人?”“我是他孙女。”“那你应该回去好好休息,让家里人来换换你了。”“我老公在外地工作,家里人也来不了。”“看你怀孕有四个月了吧,要注意休息,不能太累。”

说起家里人,她没告诉护士长,老人有个儿子,打雷下雨、吃饭穿衣都要人喊。

老人转到普通病房后,她走了进去。再次看到她,老人吃力地动动右手,她赶紧伸出手,让老人握住。她先是感觉手痛,然后是心痛。病床上,老人凹陷的眼眶里噙满泪水,他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吴支书,谢谢你,是我连累你了,我真不该让医生通知你。”旁边,护士长耳朵也灵光,怔住了:“你不是他孙女呀?”“就算是吧,我爷爷也是这么大年纪。”

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就觉得嘴巴笨,说不下去了。这时,二哥打来电话,说老妈病了,让她赶紧回家。她摸出两百块钱,塞到老人的枕头下。

她赶到家时,老妈好端端地坐在家里,她这才知道他们肯定又想出什么点子了。前年,爹妈要她把二哥家报成贫困户,申请国家的三万块钱建房补助,她没有办。去年春节,听说县领导要来慰问,他们又让她把三哥的名字报上去,她还是没办。爹妈和二哥三哥一肚子的气。

“爸,妈,我回来了,你们有哪样事情?”“吴思莉,自家的事情你不管,对别人的事情倒是很热心。别人当村干部,晓得照顾三亲六戚。只有你,六亲不认!”老妈开腔了。“都给你们讲好多遍了,那些不符合政策规定,要是符合,不用你们操心,我会办的,好不好?”“不管你咋办,这次办低保,一定要把你大舅报上去,不然的话,别怪我不认你!”

她感到痛心:“爸,妈,这个村支书不光姓吴,她还姓赵,姓钱,姓孙,就是个百家姓……如果你们硬要逼我,我只有搬出去住了!”

说完,她走出家门,往村办公室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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