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声(外一篇)
作者: 李伟一
春天的时光很短暂。
春寒乍暖间,原野染满青绿,桃花泛起潮红,梨花犹比雪白……
不经意间,香风拂面,坡上坡下的油菜花也铺天盖地袭来,它们比肩接踵;花朵,一朵接着一朵,花束一簇拥着一簇,它们在春风中呼啸着、摇曳着、呐喊着;那金黄的浪潮滚过你的眼帘,汹涌起一片金色的花海,顿时,你所有的思绪也熠熠生辉,烂漫起来。
就在你避之不及,无暇他顾时,你也实实在在,被这斑斓多姿的春天撞了一下腰,你的目光,你的情绪,你的灵魂完全沉醉在这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了。
眼睛里花影重重,脑海里花团锦簇,在肆意绽放的春色里,在醉意朦胧的暖风中,我们是很难一下子苏醒的。此刻,暖风熏得游人醉,外边艳阳高照,温度直线攀升,天气和情绪一下子被点燃,心情瞬间热烈浓郁起来。
惊蛰过去是春分,这个时节莺鸣燕来,布谷催更,万物萌动,一切都在酝酿之中,生命充斥着无限的张力。
面对眼前盎然的生机,我也平添了诗人的才情和雅致,顺嘴胡诌一首小诗:“人到中年日过午,韶华明媚莫轻负。世间春色正平分,紫燕蹁跹柳条舒。”
我以此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境,唯愿所有的过往成为过往,也唯愿希冀的未来即将到来,冰封的日子已经过去,春天注定是给人以向往和惊喜。
二
夜半突然惊醒,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轰鸣声。
侧耳聆听,是雷声!千真万确,是久违多时的雷声,这春天里第一次雷动之声!虽然声音有点儿低沉,有点儿隐忍,却也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上天已经派雷神擂动了南天门的大鼓,把专属于春天的第一声呐喊隆重地播撒在广袤而仁厚的天地之间。
片刻,窗外开始有了雨滴的响动,“啪啪”地拍打在住室的护窗上,敲击出一串串醒目的音符,似乎在提醒惺忪中的我,春雨来了,裹挟着春雷的呐喊助威声大踏步而来。它不再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收敛与含蓄,而是“春潮带雨晚来急,夜色撩人突入户”的迅猛与高调。它不约而至,饱满、热诚,“啪啪、啪啪”落在屋檐上,发出“咚咚……咚咚……”的清音,似乎要把储蓄一冬的情绪尽情地释放出来。
雷声继续在黑夜里酝酿、蛰伏,像一只潜藏了一冬的猛虎,嗅到了春天里新鲜的花草泥土的腥味,它伺机出动巡游。“轰轰、隆隆、轰隆隆”地喷着响鼻,肚子里发出“咕咕噜噜”的滚动声,它沉睡了一冬,沉寂了一冬,有点儿饥渴,有点儿孤单,它要出洞觅食了。
“隆……”的一声,一声炸响在头顶开花。这春雷炸裂出一地金光,硬生生劈开黑如漆的暗夜,春雷如猛虎般咆哮发威,雨点“咚咚”地击打护窗,紧锣密鼓的雨滴密实实砸下,原本寂寥的天地顿时澎湃起来,吵闹起来,繁华起来……
春雷一声震天响,清风数拂天下春。
穹隆的夜空是一张撑起的巨大鼓面,春雷来了,它不遗余力地用鼓搥来敲击着这浑厚无边的鼓面。“隆隆…隆隆…轰轰隆隆……”威武的雷神在大喊着:“我来了,春雷来了……”。
“火神”也前来呐喊助威,它举起“神鞭”奋力向天际甩出一道道电光,“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电闪雷鸣,石破天惊。
春雷是春天里的第一声号角,春雷是生命如花绽放的礼炮。它唤醒酣睡已久的芸芸众生,让生命在这一刻得到重生。“一声惊雷万蛰醒,忽去温巢动离情”。从此,山野田陌,重披绿装,雨润大地,万物滋长。
我腾地一下坐起身,我要迎合春天的呐喊,去赶赴一个盛大的邀约。
故乡秋月明
露,是否从今夜白,我无从知晓,但在我心里,月自然是故乡明的。
故乡的秋月,不仅格外明亮,而且格外浑圆,格外硕大。尤其是在这样的深秋时节里,故乡的月亮又悄然地升挂在这沉静、寂寥、空旷的深蓝色天宇上,就像是在逢年过节的日子,乡下老家村落里乡亲们每户人家的楼门前、屋檐下悬挂的那盏大红的灯笼一般亮眼、喜庆。月亮在无形之中欢喜了村子里孩童们的那颗纯真的心灵,也有意无意之间唤醒了无数个收拾完庄稼地,即将离家出走打工的游子们那份分外敏感和多情的心绪。
月到中秋分外圆。人到中年,却也犹似月到中秋一般,在淡然之中更加渴求事业的丰硕、圆满:更加渴盼拥有亲情的温馨、亲人的团聚和团圆。人生的中年,中年的人生,像我,也越来越感觉故乡中秋的月夜最是迷人,最是祥和,故乡中秋的月夜也最为饱满,最为深情。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升起。最初对故乡月亮的印记还留存在孩提时代奶奶所哼唱的童谣里。那时,妈妈每天总有忙不完的农活儿,无暇更好顾及我们姐弟几个的生活。记得,在很多有月亮的晚上,奶奶在院门外的老枣树下放个小方凳坐下来,我安然地蜷缩偎依在奶奶温暖臂膀下,静静地听奶奶嘴里哼唱:“月奶奶,黄巴巴,爹织布,娘纺花……”然后,就依稀进入一个香甜的梦境中了。当然,那梦中,少不了帮月奶奶捣药的玉兔,少不了漂亮的嫦娥仙子的陪伴。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等我上了学,从唐诗的启蒙中,对月亮就有了更形象的认识和向往了。许多仲夏的月圆之夜,当月光的清辉,遍撒在村南头光碾碾的打麦场上,投射在斑驳陆离的竹林上,摇曳出一地泛着银光的世界来。此刻,满村子的孩子们兴奋极了,潮水一般齐刷刷聚拢在打麦场上玩各种游戏:“藏猫猫”了、“羊抵架”了、“数星星”了……
印象最深的是“打瞎驴”,用一块手帕蒙住一个小伙伴的眼睛,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瞎驴”了,其他的小伙伴们都哑不静悄地围拢在这个倒霉蛋的四围,趁其不备,在他身上东敲一下,西戳一下,朝他屁股上轻踹一脚,在他脑门上吃个“栗子”。如果不幸被他抓住,那就替换成“瞎驴儿”,被蒙上眼睛,继续遭其他人捉弄戏耍。
其实在那个缺衣少食,更无七彩娱乐设施的童年里,这个活动是很能科学地锻炼儿童们听觉的敏锐性和应急反应能力的。眼睛被蒙住,注意力就会集中在听觉上,辨别哪里有脚步声,哪里有喘息声,然后果断出击,出手时要狠、准、疾。当然,这种游戏也很锻炼人的智慧。有时,身体被右边击打一下,其人却藏在左边,前面额头被击打了,人其实躲在身后。这样就有要求,被戏耍着的人具备精准的判断力,他声东击西,你就反其道而行之,在电光石火发生的一刹那迅速做出判断和反应,一举擒住敌手来。不过,也有捉贼心切,造成身体失衡,而人仰马翻的,此刻,伙伴们就开心地大呼小叫,好似中了五百万大奖一般兴奋、激动。
我们欢呼雀跃的声音响彻整个村落,连栖息在竹林里的鸟雀们也不明就里,被惊吓得扑棱着翅膀,迅速转移走了。而潜伏在杨树林卖命嘶喊的鸣蝉们却也识相地守住翅翼,闭了小喇叭,一动不动地不再鸣叫,好似也具备了大人们察言观色的能力了。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但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倒翻了个,唯有不知何时,悄然挪移到柳梢头的月亮,穿过熹微的薄云,向全世界绽放出她迷人的笑脸来。
直到月上中天,我们跑累了,也困乏了,就把自家大人在农闲时节,用荆子绳和麦秸秆,编制的篙线、席子铺展在光碾的打麦场中央,三三两两撂麦个儿似的横七竖八、仰面八叉躺倒下来。在清爽的自然风吹拂下,闻着原野庄稼地里的清香滋味酣然入梦了。
夜半也有被几只过路的蚊虫给滋扰醒来的时候,不过,可别恼,借此正好可以欣赏一首来自大自然各种天籁之音的小提琴协奏曲。夏虫们自然是伴唱的主角,这儿有引吭高歌的男高音蚰子们,有浅唱低吟的女低音蛐蛐蝈蝈们,更有伙伴们此起彼伏、千奇百怪的呼噜声,池塘的蛙鸣也是不可或缺的,偶尔起夜的人们的咳嗽吐痰声惊动了邻家的大花狗,引起几声犬吠也是很亲切,有味……
乡村的月明之夜注定是不寂寥的,各种各样杂色的音域连绵不息、丛丛叠叠。它们此消彼长,不知疲倦地展示着大自然丰盛的视听夜宴。听着,听着,耳朵就开始忙乱起来,静定细听,还有如蝉,如蝇,如蚊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绝。抬眼望天,恍惚中,如水晶球一般的素月也带了腿,不时来回穿梭在云层里,忽明忽暗,忽现忽隐。又似一轮张满帆的孤舟满载着游子的思念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颠簸行进,游荡不定地追寻着游子回家的路途。
亲人离别即天涯,游子回头是故乡。我的那颗多愁善感的心也被追云的明月所牵引,所感染,坠入了一个无穷的碧海蓝天之中,游啊游啊,终于在一遍一遍的声声鸡鸣中又安然入定了。
露,真的从今夜白了,它打湿了奔波的游子们的衣衫,也明亮了思念的亲人们的双眼,它再次提醒我们每个有情人,有生之年,常回家看看吧,故乡的秋月夜是那样美和媚,故乡的秋夜月是那样亮和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