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差钱
作者: 吴垠康十几年前,林丽家盖了小楼,留下个半拉子工程,水泥、红砖之类还欠了两万多元。钱用空了,新房子没有装修,先搬进去住上。
讨债赶腊月,开春不讨债,那年年关,债主一个接着一个打电话。林丽虽有歉意,却不慌不忙,说,不好意思,再等两天吧,只要我家二郎前脚到家,我后脚就一把结清。
二郎本来是昨天上的火车,说好今天赶回家里吃午饭,现在日薄西山了,怎么还没人影呢。林丽这样想着,电话铃声又响了,是砖厂刘老板的,她不敢接。
记得正月村里人相邀外出打工时,二郎被邻村族叔朱柏万挖到厂里做主管,年薪翻了倍,就那点债还不是小菜一碟。但转眼到了腊月,钱还没还上,搞得林丽支支吾吾应付了好几拨讨债的。二郎出门快一年,林丽做梦都想他,哪怕在一个屋檐下斗斗气,拌拌嘴。但现在她没心思想那些儿女情长,甚至恨恨骂道,还没回来,干脆死在外面算了!
骂谁呢?到家嘞。说话间,二郎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
林丽还在气头上,接过行李包一甩,埋怨道,怎么才到家,手机也不通,家里电话快被要债的打破了。
电池没电。二郎掏出手机,没按亮,接着叹息道,唉,今年怕是要背债过年啰!
林丽大惊失色,什么,背债过年?钱去哪儿了?
你看看,口袋都是片靠片。二郎拉开裤兜,声调降了八度。
林丽一把抓住二郎,把他全身的口袋捏了个遍,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突然抓起行李包,把里面的衣物接二连三地往外抛,抛出一双高跟鞋时停下来。
给谁买的?林丽声色俱厉。
给你。
真的?林丽似乎不相信。
假的。二郎猥琐着答道。
林丽再也没耐心问了,一把揪住二郎的耳朵,大声呵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哎哟,上面冻疮还没好呢。二郎踮起脚,一脸痛苦相,说,真是给你买的假名牌呀!
林丽松了手,又继续在包里翻找,居然找到一沓百元大钞。有钱却说没有,林丽意识到问题比想象的严重,莫非他变了心?想想自己留守家园,忙完家务忙庄稼,忙完人的忙牲畜,累点苦点也就算了,寒夜寂寞最难熬,谁料自己朝思暮想的竟是个负心郎。她第一次感到了绝望,泪水夺眶而出,并去厨房找来打火机,要烧掉这些钱。
二郎手疾眼快,一把夺下,说不能烧,这是哑巴家的钱。
哑巴是二郎的堂弟,在二郎所在城市郊区工地上看场子,平时工资不高,大过年的,老板说谁在工地过春节,多发八百元。哑巴动了心,不回家过年了,还专门乘车来找二郎,咿咿呀呀递上一万元,让捎给父母过年。
林丽得知这是哑巴家的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二郎的额头埋汰,你这个现世报,难道连一个哑巴都不如?
二郎工资的确不低,老板朱柏万新上了生产线,周转资金吃紧,说平时家用到财务支点,工资年终一把结。既是同乡,又是族叔,谁没有过手头紧的时候?二郎答应了,再说一把结也好,零存整取呢。腊月放假,朱柏万还有几家尾账未收齐,先把外乡员工工资发了,承诺二郎的,回家再给。但当二郎下火车后赶去他家时,竟然铁将军把门,等了大半天,人影子都没有。在朱柏万家院墙外,焦躁不安地转悠来,转悠去,半包烟抽完了,散落一地烟头,估计逮不着了。他悻悻地拖起行李箱,暗骂道,亏我进进出出喊你族叔,竟是个大骗子,我呸!
林丽得知这些细节,不闹腾了,径直去厨房倒来一杯热水。二郎喝了水,突然眼前一亮,说,老婆,要不先用哑巴这钱还债?
林丽一听,阴沉着脸转身进了卧室。她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的手帕,躺着两只黄灿灿的金手镯。
老婆,你这是……二郎不解地问。
拿去卖了!林丽将小木盒递到二郎面前,背过脸,另一只手在脸上抹眼泪。
老婆,这是你的陪嫁呀!不能卖!二郎推开林丽的手,顺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不卖!那些债怎么还?林丽把小木盒攥在怀里,反问道。
二郎是厂里主管,大事小情,应对自如,这节骨眼上也六神无主了。
夫妻俩一时互不言语,表情凝重地待在那。突然,有人在门外喊,二郎回来了吗?
讨债讨上门来了?林丽有些惊慌,一边示意二郎拿着小木盒躲进卧室,一边朝门外答话,谁呀?我家二郎还没下火车呢!
站在门口的,不是要债的,而是族叔朱柏万。
原来因天气不好,飞机晚点,朱柏万没在预定时间赶到家。他拿出两个袋子说,对不起侄子,这是未结的工资四万二千元,这两万元是红包奖励。
晚上,林丽做了几个拿手菜,叔侄推杯换盏。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二郎已成为小老板,员工的工资每个月准时到账,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谁的钱也不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