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七岁那一年

作者: 胭脂侠

入秋以来,一连下了几场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凌晨三点,我从睡梦中醒来,再也无法安然入睡。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是单身。最近,这件事情一直折磨着我,让我焦躁不安。我不允许自己到了三十岁还没有结婚。可是,这个可怕的事实就像黑蝙蝠一样,越来越近地向我飞过来。我提心吊胆,甚至为此变得有些自卑起来。

我早早地起了床。在洗漱的时候,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我长得并不丑陋。除了额头上因小时候贪玩留下一个疤外,这张脸还算得上英俊,对异性有一定的吸引力。这些年来,我也谈过几次恋爱。但现在,这些感情都随风飘散了,我仍是孑然一身。“你看那镜里的名花,都成了泡影!”我想起这句话,赶忙再看了看那镜中的人影,感觉那张脸瞬间竟苍老了几分。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再次袭来,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外面下着雨,我撑了一把伞,准备出去吃个早餐。本来,在家里随便吃点儿饼干就可以充饥,但今天我突然间来了兴致,想到雨中去漫步一番。我也需要在冷风中吹一吹,好让那燥热难耐的情绪平复下来。穿过中山北街,沿着东关西巷,一路往东,来到东关北街的老外贸餐厅。高平城的人都喜欢来这家餐厅吃饭,因为它的饭有地道的本地风味。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后来因为工作忙,才不得不减少了来的频率。

“您要点什么?”我一进来坐下,穿着蓝色制服的女服务员就走了过来,恭敬地问我。

“两个地软包子,一杯牛奶。”

说完,我有意看了她一眼。可惜,她的脸太长,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觉得我现在有点儿下流,因为凡见到陌生的年轻异性,我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并在心里寻思着,她是不是自己合适的结婚对象?

从老外贸餐厅出来,我绕道北关西路往回走。前面不远处的和平门与靖朔门两座城门,在雨中默默地伫立着,威严肃穆。如果不是还要上班,我情愿在雨中走上整整一天,最好能绕着高平城走上几圈。那些愁思烦绪,在雨中都会被冲洗得一干二净吧!今天,我有这样的心情,却没有富裕的时间。

我的工作我也不是很满意。去年,研究生毕业后,我应聘到高平城的这所专科学校工作。我学的是中文,却被分到美术系做辅导员。我的心里别别扭扭的,到现在还没顺当过来。我想安心地做一个教书先生,对辅导员工作没有一点儿兴趣,但现在我也只能服从学校的安排。我住在教职工单身宿舍里,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生活平静如水。其实,我内心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从一开始,我就对这样的日子充满了厌倦感。

因为昨夜没睡好,今天上班的时候我精神一直不大好。好在我不用上讲台,所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学生去上课的时候,我可以用手扶着头,稍微打个盹。坐在我对面的南珊发现了我的异样,问道:

“怎么了,你不舒服?”

“没,没有。”

“如果不舒服,没有必要硬撑着,你就请假回去休息吧!”

“不要紧的,谢谢了!”

南珊比我大几岁,是办公室主任。不过我从来没有把她当领导,我们一直相处得很不错,是好朋友。美术系规模很小,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除了我和南珊外,还有一位编外职工何姐,负责管理系里的美术器材。不像我们这些单身的,常会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何姐和人说话,三句话离不了她老公和上小学的女儿,那是她现在每天所有的念想。她的老公宋永忠在系里教国画创作,今天要带学生去安徽写生,大概临行前要话别一番,所以早上她请假没来。

坐办公室是一件熬人的苦差事。其实,每天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多,多数时间都被浪费在无聊的闲坐中了。有这时间,我宁愿跑到东岳山上去看日落。一般情况下,我会拿一本书看。我毕竟是学中文的,手里离不了书。今天例外,因为昨夜没休息好,我头痛欲裂,一页书也看不下去。好在总算熬到了中午下班。臧志伟打来电话,要我去他那里吃饭。我告诉他不去了,中午要睡觉。挂下电话,我站起身,对南珊道:

“我走了!”

“嗯,注意休息!”

南珊对我笑了笑,摆摆手说道。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印花的长袖衬衫,围着丝巾,装束很别致。

说是教职工单身宿舍,其实不过是以前的一座三层学生宿舍。现在,学生们搬到其他地方住了,新来的老师们每人可以分一间房子住。虽然是自己出租金,但相比市面上价格要便宜许多。我住在一楼最西边阴面的126房间。冬天的时候,这个屋子要比其他房间温度低一些。刚搬进来住不久,臧志伟第一次到我这里来玩的时候就提醒我了。

“你怎么分到这间房子了?”他有些惋惜地说。

“怎么了呢?”

“在阴面,还是最西边,冬天可能会比较冷。”

“哦——”

我竟完全没想到这茬事。他建议我去后勤交涉一下,看能不能换一间房子。我想起后勤那位工作人员给我钥匙时那双狡黠的眼睛,怀疑当时他就是心知肚明。我后来果真去了后勤,又遇到那双狡黠的眼睛,他不客气地拒绝了我的请求。毕竟,这就像是一件难以售出的商品,现在好不容易出手了,怎么能再收回?我住下以后,倒也很快就习惯了。冷就冷一点儿吧!冬天有暖气,能冷到哪里去呢?在这里,至少能独享一份安静。

我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下了。人在睡眠不足的时候,觉得饥饿都是次要的事情。我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发现差点错过上班的时间。好在宿舍离美术楼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我慢悠悠地走过去还是来得及的。

“听说你今天生病了?”

我一到办公室,何姐就关切地问我。南珊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

“没有,主要是昨夜失眠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中午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多了。”

“失眠?我家老宋带学生去安徽写生,一走就是二十多天,我一个人在家看孩子,估计马上也要失眠了。”

“这个季节,流行失眠吗?”南珊笑着说道。

“哈哈,大概吧!”我回应。

“人啊,一辈子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怕找不到对象;结婚了,生小孩了,又担心孩子长大了没出息,想这想那,就睡不着觉了。”何姐道。

宋老师两口子是山东人。宋老师来高平工作,将何姐和女儿也带了过来。系里研究生学历的老师少,为了照顾宋老师,就让何姐在办公室帮忙,算作学校招聘的临时工。活本来不多,做起来轻轻松松,所以何姐挺乐意这份差事。

今天是周五,从早上起,就不断有学生找我请假。一部分家不在高平本地的学生,他们不想上下午的课,想中午放学就坐班车回家。我没有给他们准假。如果那样做的话,下午班里可能就没有学生了。下午一上班,又有一些学生想来请假,他们编出了各种理由,但都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每次当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悲哀!我是看到天上有一朵云飘过,都会多愁善感半天的人,现在却要铁面无私般地坐在这里。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有时候,我特别想辞掉这个工作。我想浪迹天涯。可我又没有这样的勇气。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吃过晚饭,我去找臧志伟。他也在这栋楼里住,206房间。臧志伟和我同一期入职,他在美术系教油画创作。我一个学中文的,刚到美术系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总觉得一切都格格不入。幸亏有臧志伟在,我们走得很近。我敲他的门,应声而入。

“你来了!”

他正在画素描,看见我,招呼我在一旁坐下。

“在画什么?”

“石膏像。下周上课要给学生示范,我先练练笔。”

我拿起他床上的画册,信手翻着。他画好了,将东西收起来,转过身问我道:

“中午叫你来吃饭,你怎么没来?”

我告诉他昨夜失眠之事。

“哦,睡不着觉,莫非你是想女人了?”他看了我一眼,洞察一切似地笑问道。

臧志伟已经三十岁了,至今未婚。我刚和他认识不久,就问过他为啥不结婚。他说自己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在一家报社里做美术编辑。后来辞了职,专心复习考研。用了一年时间,他考上了。去年毕了业,才算把工作搞定。在这期间,婚事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想女人也正常,你看我,三十岁了还没成家,不比你着急吗?”他说道,“不过急有啥用?慢慢来嘛!”

“我也算佩服你的定力。我给自己规定了,三十岁之前必须结婚,我不想拖过这个岁数。”

他听了我的话,扑哧笑出了声。

“我去……”他飙了一句脏话,“你说三十岁结婚就结婚啊?没人,你和谁结婚?大马路吗?”

“从现在开始,遇到谁,就跟谁结婚。”

我失眠一夜,最后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那也得遇到才行,但愿你能遇到。”

良久,我们都沉默了。

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我常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会踏着七彩祥云出现在心爱的女孩子面前。她穿着一袭白衣,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披肩长发。她青春靓丽,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光芒……我之前的感情经验,都没有给过我这种满足感。我始终没有遇到这样的一个女子。那些感情,因为我的退缩,最后都无疾而终。我总以为后面还有希望。现在,到了二十岁的尾巴上,我有些绝望了。也许,那样的一个女孩子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遇到她的白马王子。同样,也不是每个男孩子都能遇到他的白雪公主。我大概就是遇不到白雪公主的那一类人。既然如此,那就听从命运的安排,遇到了谁,就幸福地和她在一起生活。这也是对生命负责的一种态度。我不想成为大龄未婚男子,更不想孤独终老。

我既然已经想定了这一点,心里自然就踏实了许多。我又能安心地看书了。

九月份的天气,高平城里已经寒气逼人了。早上起床后,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保暖衣裤穿在身上,方觉温暖许多。这是难得的周末时光。我吃了几片芝士面包,权作早餐。饭毕,即在书架上寻了本书闲翻着。

我的电话响了。一年级绘画班的班长王明与我联系,说他们班里有一个女生肚子疼,昨天晚上就开始了,早晨宿舍的同学打了120,现在要往医院送。我嘱咐他叫上班里的几个男生一起去医院,好有个照应,并告知我随后就来。那位女生只是痛经,被送到了学校旁边的市医院急诊室。待我匆匆忙忙赶去的时候,她已经没事了。宿舍的同学在照顾着她,王明和班里的几个男生则害羞地站在一旁。我和那位女生谈了几句话,又给她宿舍同学做了一番交代,之后便领着几个男生离开了医院。其实,我也有些难为情,但我现在的身份不允许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午饭也没顾上吃。我原本只想过一个安安静静的周末,这计划也泡汤了。刚进屋不久,臧志伟就过来找我。

“你干啥去了?找了你一早上都不在。”

我给他讲了那位女生的事。

“也难为你了,干这工作,跟个保姆似的。”

“是啊,其实我希望的是能走上讲台,和学生聊聊文学。”我因为肚子饿,无法和他多聊这些,便说道,“我还没有吃饭,你陪我出去吃顿饭吧!”

我一般都是自己做饭,但现在实在太晚,所以决定出去解决。

“走!”

臧志伟今天兴致很高,他总是傻傻地笑,好像有心事。

“臧老师,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在去吃饭的路上,我问他。

“我……待会儿说。”他欲言又止。

我们步行去北关西路上的一家扯面馆吃面。到这个点了,店里人依然很多。

“一份大碗扯面,不要辣椒。”

我点了餐。也要给臧志伟点一份,但是他谢绝了。饭很快上了桌,热气腾腾。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臧志伟会给我讲什么事。

“那个……”

看我吃得将尽,臧志伟终于憋不住了。

“早上我去找你的时候,在一楼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不知道是哪个系的。”臧志伟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我侦查了一下,她住在113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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