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笔架

作者: 郑乾元

白常会心里烦成了蜘蛛网,纵横交错。对面墙上挂钟的时针和分针形成的尖角好像一把剪子,生生地要扎进他的胸腔,要剜他的心。而走在时针和分针之间的秒针又是那么红艳,那么锋利,仿佛跟进一针!

《西游记》主题曲的歌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妻子艾芯打来的电话。白常会懒得接。手机继续响,如同艾芯的执拗脾气。无奈,他摁下了接听键,没有“喂”,听见艾芯问,还在办公室里?

马上回去!白常会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等艾芯回话,就挂了手机。挂了后又担心自己的态度让艾芯不高兴,会再打过来询问原因。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艾芯的电话。他厌烦地推了一下手机,就好像推一个厌烦的人。

白常会看一眼窗户外面,整个厂院都陷入夜的怀抱中。一盏盏路灯在夜色中张扬着独有的魅力。甬路,绿化树,展厅,在一天的喧闹之后进入静默模式。外面城市花灯大放,喇叭声此起彼伏,点缀着城市夜生活的繁华。所有的这一切都似乎与白常会无关,包括摊在面前艾芯写的关于麒麟笔架专利权的申请报告。

近来的事情让他懊恼,愤怒,无奈!

白常会父亲白军璐去世整三十周年了,他想举办一个盛大的纪念活动,给父亲一个交代。

白常会还邀请了市里有关领导,市里领导也把这次活动看作是对外宣传钧瓷的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的问题是,白常会弟兄俩关系不睦,平常就根本不来往。他弟弟白常里早放出话来,也要为父亲举行三十周年祭日纪念活动。并且说要“隆重”举行!

这成何体统?一个爹两个儿子举办周年纪念活动,不是惹大家笑话?弟兄不睦本来就是暗中的事情,人们只是猜测。这样一来,岂不是家丑要大白于天下?即使弟弟白常里不在乎,他白常会可是要脸面的人,他是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有身份有地位,绝不愿意让人背后议论他们弟兄不和。俗话说长兄如父,责怪白常里的人不多,因为他是弟弟。责怪白常会的人肯定不会少,因为他是哥哥,没有尽到“长兄如父”的责任。

当初白常里在上海做外贸生意,赚了一大桶金。白常会在老家钧镇做钧瓷,才起步,生意也不是很好。葛某化为白常会出主意,让他把钧窑厂从钧镇搬到县城去。

钧瓷出在钧镇,钧镇的土壤成就了钧瓷,离开钧镇的土壤钧瓷休想有那些奇妙的变化,更不可能有珍贵的价值。白常会淡淡笑笑,说,做钧瓷的人都在钧镇,我把窑厂建在县城,不合适啊。

葛某化呵呵地笑,说,你思想落后,跟不上形势啊。地理条件影响企业的发展,钧镇毕竟是山乡小镇。县城在地理条件,交通运输,文化氛围,人际关系各方面都要优越于钧镇。对你的发展会大有好处。

葛某化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是,白常会也有自己的难处,建一个窑厂容易吗?需要一大笔资金。凭着白常会手里现有的资金,也就是能够维持着钧窑厂现有的正常运转。

那时,改革开放还没有几年。白常会曾经在钧镇国营钧窑二厂当技术员,后来才单干。他从事个人烧制钧瓷才四五年,哪有那么多资金建厂子!

葛某化爽朗地说,何不找你弟弟白常里帮忙?

白常会摇头。白常里在上海打拼也不容易,再说,建窑厂需要的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弟弟能拿出来?

葛某化又出主意,还有我呢。

白常会看葛某化满面红光,两眼放射出喜人的光芒。他差点儿忘记了,葛某化人脉关系广啊。

白常会决定试一试。他坐火车去上海,见到弟弟白常里。白常里知道哥哥大老远到上海不是看他那么简单,直截了当问哥哥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白常会也不再绕弯子,说想在县城建钧窑厂,手头缺少资金。

白常里几乎没有思考,爽快地问,准备多少了?需要我出多少?

白常会想不到弟弟会这样爽快,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知道你在外打拼也不容易,尽你努力吧。

白常里不由得笑了,看来哥哥还是不了解情况啊。白常里的生意做到东南亚许多国家,看看他说话的架势,听听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有多么自信。白常里打个手势,一口出了10万。

现在看来10万不是个大数字,在当初,10万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

白常会对兄弟的表现很是赞赏。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底和外人不一样!

白常会手里有些钱,又东拼西凑借了些钱,葛某化也帮忙贷款,他的钧瓷窑厂顺利建成。那是钧镇人第一个在县城建成的钧瓷窑厂。

后来外贸生意不好做,白常里放弃了外贸生意,回到当地也做钧瓷。白常会知道弟弟建厂子也需要钱,开着车亲自把10万块钱送去。弟弟还推辞说有钱,让哥哥只管用,不用着急。哪里想到,第二天,弟弟给白常会打电话,问这钱是怎么回事?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入股啊!

按照这种说法,白常会给白常里的10万算什么?什么也不算?白常会在片刻的愣怔之后,还是耐着性子说,兄弟,这是借你的钱啊,再说,当初没有说入股。

白常里说,不对吧?当初说好的你建厂我入股,现在,你变卦了?

白常会头蒙蒙的,说话也有点儿语迟了,想不起来白常里到底说过入股的话没有。思虑再三,说,我可能忘记了,让我再想想。

弟兄两个闹得很是不快,后来就不来往,遇到亲戚们之间有事,见面也是谁也不搭理谁。这件事成了钧瓷界一大笑谈,有人说当哥的不是,也有人说弟弟的不对。

现在爹爹要过三十周年祭日了,白常会给白常里打电话,白常里给了一句硬邦邦的话,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白常会说,你我都是爹的儿子,咋能两个儿子都过?惹外人笑话啊。

哼,外人笑话?外人笑话过了,就还继续笑话吧。白常里的话干脆利落。白常里果断地挂了电话,没有给白常会留下丝毫解释的余地。那种果断劲儿好像掰断一根黄瓜那样脆,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白常会拿着电话,听着嘟嘟嘟的忙音,感觉好像爹爹在责怪他。

妻子艾芯对他也是毫不客气,你就不会说话。他当初明明是说借给咱,没有说要入股。你可以一口堵死他,怎么能说再想想?

你看,我不是不想让兄弟闹矛盾嘛。白常会显得很是无奈。

艾芯恼恨地说,你啊,你啊,让我咋说你啊,啊?你这个兄弟真是不可理喻!

随着父亲三十周年祭日的日益临近,兄弟之间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白常会的心情越来越不平静,可以用上“糟糕”两个字。

白常会心里的苦没有人理解,他便不再说话,任凭艾芯指责,怒骂。直到艾芯骂够了,哼哼哼,才出主意,找找葛某化吧,他会听葛某化的话。

白常会心里没有底细,这是自己的家务事,不知道他会管这个事不会。艾芯说,白常里建厂子时,葛某化也是没少帮忙,总不能不给一点儿面子吧?如果真是不给葛某化面子,白常里就真不是人了。

话是这样说,可是对于葛某化,白常会心里也是烦得很。

葛某化当年和白常会的父亲白军璐是好朋友。那时葛某化是钧镇国营钧瓷二厂的副厂长,主管对外销售。白军璐当年是钧镇国营钧瓷二厂的技术员,两个人一起去北京参加过全国陶瓷博览会。后来国营钧瓷厂也不复存在,葛某化年龄也大了,又没有什么技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贤臣”。白常会年轻时跟着父亲学钧瓷制作技术,后开始自己做钧瓷,以前学过的技术成了他的看家本领。

白常会只要烧制出新的钧瓷,大都给葛某化送去一件,说是让指导指导。钧瓷自古以来是国之重器,皇宫供品。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烧制一件钧瓷也是很不容易啊,是火里取财。

白常会家是颍水县三大钧瓷大家之一,他还是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他的手签款也好,打的底款也好,都是价值连城。白常会不在乎这些,送就送吧,为人不能忘本。

葛某化的儿子在外国。他结发妻子早早去世后,他迎娶了二婚妻子毕艾彩。这女人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只要听说白常会又烧制出新的钧瓷,不等白常会去送,就开着车拉着葛某化来参观,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观赏观赏”。临走,免不了要捎带两件钧瓷。

白常会不想再去麻烦葛某化,他要亲自去找弟弟白常里。一个爹娘的亲兄弟,能有多大的冤仇啊。

艾芯也同意,弟兄之间,能自我解决就自我解决,不要麻烦别人。艾芯开着车,到了白常里的钧窑厂。他的钧窑厂建在钧镇外面,那里濒临高速公路,占地五十多亩。白常会当初很是佩服兄弟的眼光,这里风景好,交通也便利。去钧镇新修的公路从大门口经过。

白常会直接报上姓名。钧窑厂的工作人员满脸笑容,把他迎进会客厅,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端到面前,双手递到手里。然后笑盈盈地问他有什么事。他直截了当说,我找白常里。

窑厂的业务人员很是彬彬有礼,说,不好意思,我们董事长不在家,去新疆了。

白常会打听过了,白常里这些天就在厂里。不客气地说,你让他出来吧,我知道他在家。

业务人员仍然是满面含笑,不急不躁地说,对不起,您可以和他联系,我们不敢说谎话,您是他哥哥。

白常会无法再对工作人员发脾气,拿出手机就要拨打,艾芯忍不住了,说,不用打了,他就是在厂里也说在外地。咱们走!

白常会还是拨打了电话,通了,白常会说,我是你哥,在你厂里。

白常里的声音不是很烦,也不是很热情,好像是对一个外人说话的样子,颇有官腔地说,哦,我在外面有点儿事,厂子里有人管事。

白常会语气强硬,说我要见你。

我最近生意上有点儿事,不方便。

我——白常会发现对方手机没有声音了,一看,是白常里挂断了电话。

艾芯忍不住骂起来,白常里你个混蛋,是人就给我出来!

白常会把艾芯拉出去,拉开车门,把她推到驾驶座位上。艾芯扶住方向盘,仍然在骂,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你是他哥,他是你弟弟,还有点儿尊长观念没有?

白常会坐在副驾驶座上,只是听,不发一言。他心里清楚,这事,艾芯也有责任。当初,白常会是同意把弟弟白常里的钱算作入股,一母同胞亲兄弟,这有什么啊!再说,弟弟也帮助过自己。可是,艾芯不同意。她认为那样就得每年给白常里分红。白常里的生意做得也不错,钱也没少挣,现在还来惦记哥哥家的钱。不行!绝对不行!

艾芯一贯强势。别人家的钧瓷窑厂都是男人当董事长,白常会家的钧瓷窑厂就是艾芯当董事长。当初是艾芯提出她要当董事长,白常会是厂长。

白常会当时耳根子软,听从艾芯的话。唉——

艾芯瞪他一眼,问,你唉什么唉?作为一个大男人遇到这点儿事就没有办法,还是一个男人吗?

白常会说,这话怎么说?我心里不好受,亲兄弟闹到这种地步,让外人看笑话。

艾芯说,扯淡,大不了各办各的,谁爱笑话随便笑话去。

白常会不再说话,艾芯也不说话。但白常会这时候很想骂人,骂谁?不知道,反正是骂了人发泄一通心里就会好受。可是,骂谁?白常会又找不来对象。找不来对象,心里就憋屈,胸脯急剧地起伏,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颠簸,都在晃动。白常会想着想着蹦出一句话来,这事要我说,你有责任,当初是你不同意让他入股。

你放屁!

艾芯想不到白常会能说出来这样一句话,停下车子,就要和白常会理论。公路上车来车往,白常会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心里不由得后悔了,害怕出事,忙说,好好我放屁我放屁,咱走咱走。

艾芯这次也克制了,没有再骂,只是柳眉倒竖,狠狠地瞪白常会一眼,发动车子,说,咱回家再算账。

白常会和艾芯当初都是钧瓷厂的正式职工。白常会从事的是钧瓷制作,艾芯从事的是钧瓷设计。艾芯后来到景德镇陶瓷学院深造过。无论是当初的国营钧瓷厂,还是现在白常会的私人钧瓷厂,艾芯的钧瓷设计都堪称顶呱呱。当初艾芯设计的钧瓷器型,总能得到领导的重视,在上海、北京的历次钧瓷展览中,都得到人们的好评。后来白常会钧瓷厂里的许多钧瓷造型,也都是艾芯设计,然后由白常会制作,再交给烧窑师傅烧制。艾芯设计的许多钧瓷造型都能赢得钧瓷界人士的好评和社会上人的欢迎。最近设计的麒麟笔架,在广州陶瓷博览会上一亮相,就好评如潮,价格一路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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