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录
作者: 西水春天不会再对我作出让步
哐当——哐当——风不停地呼喊,不停地撞门。
——风想破门而入。
打开窗户,我发现风在急着找我的同时,一些枝条,紧紧握着花蕾的拳头,也在朝着我的房子奔跑。
看它们激动的样子,春天对我这个深居简出的人,似乎已不再作出任何让步。
回 乡
坐在老房子门口的石梯上,我与矗立着的树对峙。它们是梧桐、香樟、榆树、棕树……
没有灯光,没有言语。
夜静。山空。
指间的烟,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感谢裁剪枝条的人,在此之前,他们无意之中,为我裁剪掉了许多风声。
颂 歌
树上的叶子,被秋风吓得全变了颜色,四处飞舞。
玉龙山上,那些参差错落的高大树木,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这个时候,我看见你们也在瑟瑟发抖,但你们站在飘摇的枯藤上,仍然张着手掌,紧紧地抓住斑驳的墙壁。
我爱你们,爬山虎。
我爱你们这些偏执的创可贴,还在贴着一面荒芜的伤口。
光 阴
这些低矮的灌木丛,像一些叛逆的孩子。
前些年,它们曾经荒废过光阴,今年想茂盛了,就疯扯扯地开花、结果。
当我想要像它们一样,做一回好少年的时候,才觉察自己已经老了。
——春风在我的两鬓边,已经插满了银白的针。
春风对灌木丛的纵容,令我羡慕。
只有这些灌木丛,才可以任性。也只有这些灌木丛,才可以反复地演练青春。
接陈凤麟回家后的一顿午餐
在九小门口的小菜场,我们一起买回茴香和剪刀菜。茴香我们用来煎鸡蛋,剪刀菜我们用来凉拌。
很少带他到野外去玩,看着他吃着这些野菜,我的心底,竟然涌出一些小欣喜。
似乎,我已带着他,成功地将旷野搬回一次。
雨 夜
雷声轰鸣,我从大雨中,一头扎进屋子。
取下镜边的旧毛巾,我一边擦拭脸上的雨水,一边观察镜子里的那个人。他凌乱的两鬓,又多了一些白发丝,如同这夜中惊心动魄的闪电。
我们面对面地站着,慎重地拿起剪刀,一起剪掉它们。
我们这对孪生兄弟,一个在白天奔走,一个在深夜写诗。
此时,在沉默之中,我们竟然配合得如此完美。
与鸟书
不用任何约定,想来的时候,我就来了。
如同你们飞累了,就回到枝上。
我坐在石头上读书,你们站在枝条上,说叶间花语。我们从不挤兑,都在赞美这个春天的美好。
想走时,我就走了。如同你们想飞了,又忽地一下冲向高空。
玉龙山的春风,到处都是,我们不需要互相道别。
我们都未停止过喑哑的扑腾
开窗的时候,我看见后山上的草,摇晃着一坡朝霞的光芒。那个时刻,我会沉浸其中,仿佛在参加它们的新生仪式。
——我是它们从远方赶来的亲人。
关窗的时候,我看见后山上的草,摇晃着一坡夕照的光芒。那个时刻,我同样会置身其中,仿佛在参加它们的告别仪式。
——我是它们即将远走他乡的亲人。
其他时候,我无从知晓,我把它们想象成,我生活中的各种样子。
山川之声
洗碗的时候,我习惯拧开水龙头。之后,洗拖把也是一样。
我想听水管里,传过来的山川之声。
我的身体里,也有一些弯弯曲曲的水管,在琐碎的生活中,我想让它们连接远方的江河。
和时光赛跑
不急于回家,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写写字,看看书。我都会等一等,等夜色,扶着玉龙山路灯的拐杖爬上山来。
每次,这个热衷于运动的老人,总会拍拍我的肩膀,不厌其烦地问,还没走啊,和时光赛跑,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是的。我说。你看那些从山下匍匐着上来的草,在春天,它们都是向上的,它们每移动一步,脚下都有满城的灯火。
大府坝
这个白天喧闹得像广场一样的地方,晚上,依旧像广场一样喧闹。
昏黄的夜空中,烟雾蒸腾。烧烤摊、小吃棚里的说话声、划拳声、呼喊声……占据着两边的街道。
除了车辆,寒冬并没有阻止奔跑的一切。
深夜,当我最后一个把夜摊推回合作巷的时候,大府坝才真正安静下来。
那时,我的儿子,和窗户内的大多数孩子一样,一边蹬被子,一边说梦话,“砰砰砰,砰砰砰,我是超级机器人。”
每次,我静静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自己触手可及的童年。
生活录
刷洗黑夜的积垢和锈之后,一口锅,从早到晚,从冷到热,其间的酸甜苦辣,其间的色香味,即为生活,即为火候。
放下勺子与围裙,她暂且告退。想一想锅里的油,之前是油枯,是油菜籽,是油菜花,是油菜薹,是种子……
和她一样,它们最初躺在村庄的怀抱中,广阔、茂盛而挺拔。
哦,那些被大自然宠爱的青春啊,还没来到市场和榨油房,还没被交易,还没成为家居必备品,还没被滚烫燃烧,还没被余生,反复翻炒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