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鸟鸣(外五章)

作者: 龙少

它迟暮,憔悴,已不是我春天听到的那阵呜叫。

我想过秋日的轻愁,大抵如这几声鸟鸣,不是玻璃般透明,不是晨曦般明艳,它轻缓悠远,如细细的忧伤,被少女写在脸上。

让星辰和星辰在这里重逢,月光和月光在这里降落。

我在初秋的窗前站着,看阳光斑驳的明镜在对面屋檐游走,瓦松和鸟雀在灰色的波浪间起落,仿佛我未曾弹奏出的曲子,在另一个键盘上奏响。

阳光斑驳得可爱,高过屋檐的树,像一纸空落落的梦,任时节的手肆意挥洒它的激情与澎湃,任它落满星辰,羽毛和满满的鸟鸣,似我说不出口的悲喜。如果春天我听见的那阵清脆的呜叫声来自这棵树,那声音便是云朵装饰过的梦,是薄雪和忍冬在冬阳下轻语呢喃,将一粒种子交给了泥土。

现在,秋日正从几声呜叫里一点点变宽,一点点褪去了燥热,将清冽和凉爽紧紧相依,我在最靠近鸟鸣的地方,看爬山虎细长的藤蔓如向上的翅膀般打开,泛红的叶片之间满是时间堆积的褶皱,我猜不透时间的密语,亦如此刻,我听不懂几声鸟鸣。

屋檐的光线渐渐暗下去,鸟鸣也暗了,我追随的脚步是此刻省略的音符,等晚风替我慢慢弹奏。

落雨之后

当雨水再一次比我先抵达地铁的出口。

淋湿过的路面是滑落的翅膀,看不出羽毛掉落的痕迹,我努力回想单位和家之间的距离,像一只鸟儿盘算地面和鸟巢的高度。

中年之后,我习惯了坐错车后再默默地坐回去,习惯雨水轻易落在上班之路的任意一段距离。而我,还没有带伞。

我在地铁口等一个人来接我,像秋风等一场年少的情事。

雨水是桂树里沉默的水晶,带着幽香一瓣瓣凋落,我始终接不住这一地金黄的蝉翼。这秋日的小心思,被一场雨细细抒写出来,仿佛原野上露宿的星辰,在几颗玉米间轻轻捕捉到虫鸣。

出口的玻璃顶上,雨水和树叶一起落下,降落是一场纯净的奔赴,省略掉的词汇在天空灰蓝色的回音壁上游走,我喜欢这样的雨声,像年幼时听见父亲拨动算盘的声响,时而安稳,时而急促,又胜券在握。

等待是一场别样的期盼,随雨水揣摩着风的温度,我站着,安静如一枚叶子,被来往的车声和雨丝填补,如同坠落的海,在等待属于它的星星般的碎片。

爱是一把旧琴弦

夜空出的部分,玫瑰按时绽放它的棱角,那水做的媚眼融合前世今生的月影。一定有火车在此时经过我的远处,将沉甸甸的声响从遥远的地方带给我,带来光束、轰鸣和我未曾谋面的远方,像一场切实的梦境。

儿时,母亲常给我描述火车,描述长长的铁轨像两条不相交的线,我反复想象它们的样子,想象一列火车是怎样的疾驰而过,带着风一般的影子。

后来在长长铁轨旁,我等一列火车将我带走,远方换成了一个具体的概念,我知道,我将去的地方是生活的一部分正向我走来。

雨中的路灯忽明忽暗,像时间在重新构建一场旧事,后退中的沉默,藏着谁的步履蹒跚?

我将在雨夜走向我的城市,而夜晚的旧琴弦不在谁的指间。

雨水划过的地方,你的手掌满是水晶碎片。

如果是阳光

阳光是时节最美的承诺,细细密密地洒落在玻璃窗上,洒在我的书桌上。如果桌上刚好有新鲜的花枝,这花枝恰好是茉莉或纯白的紫罗兰,明亮的光斑似少女的裙角,调皮和可爱都恰到好处。我喜欢这样细腻的光泽,高贵中的柔静,仿佛尘世间更多的欢愉已被我拥有。

这个秋天,我认识了一种花,细白色的花朵,像初秋燃起的灯盏,它在风中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出云的月亮戴着淡淡薄纱,它沐着我的目光在阳光下行走。这个秋天,我的孩子喜欢蓝色的事物。我们去广场散步,他将广场上蓝色的小雕塑抱在怀里,脸上的笑容真的像个孩子。我们都是对颜色不敏感的人,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依旧显出最朴实的动作。

此刻,阳光如清脆的秸秆堆满谷仓,带来淡蓝色的鸟鸣和沉寂。我们坐在院子,听栾树和梧桐喃喃自语,那低低的声响像叛逆的叶子。阳光还在墙角处调整角度,橘猫爬过的地方是折叠过的光亮,从我们的视野里,一边显现,一边骤离。

如果阳光是你给我的沙漏,我在靠近海的地方祈祷。

祈祷永恒,纯粹如这份明亮。祈祷我们,如这份明亮。

伴月

——给阳阳

有时你是一尾鱼,大名叫伴月,红色的,闪着蓝点光泽,像玻璃窗上的太阳雨。有时,你也是几片云朵,在我头顶慢悠悠走过,带着天空记忆中的沉默。

或许你只是悬挂在南山上的弯月,被风飒飒地吹着,像一罐透亮的蜜。

一定有人在我之前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一尾红色的鱼从云朵中悠哉地游过,如瓣瓣玫瑰,飘落窗前,和一缕夕光恰好相遇。

偶尔这颜色也落在某件汉服上,带着水样的纹理,仿佛时节交出的元音,被路过的鸟儿反复解读。

如果永恒是写在水面的皱纹,带着范思哲般的羽毛,像个可爱的天使,那你,就是梦境新谱的曲子,在字的另一端摇曳生姿。

一尾鱼的宿命是大海,而我们毕生都在自身的纸面奔跑。

也许秋风追了我们很久,也许渔网是水面未曾冻结的闪电,我们共同栖息的梧桐木端坐着内心的猛虎,如神赐的火焰。现在,你以一尾鱼的形态出现在我面前,完整得像一块未碎的阳光。

在丝丝缕缕的温柔间,我们唤你的小名:

阳阳,或者莉莉安……

月季与茶

有鸟叫声的冬日,阳光安静得像一支半开的月季,路过窗台时落下柔软的韵脚。记忆是一片旧森林,停在有风的午后。

冬天来了许久,你还未曾听见雪后松果落地的声响。

仿佛告别有着单薄的纯粹,仿佛旧年的雪正从叶片间逃离。

蓝色天空和屋檐是光线里明晰的层次感,用尽了蓝的每一笔神秘,让水晶般的辽阔透着优雅的新鲜感。

你在窗前喝茶,也在看一株月季红色的花瓣,孤单的姿态承载了这个冬日院落里的全部色彩,那是父亲种的花。60岁之后,他喜欢喝茶也喜欢种花草,精心侍弄花草的模样像对待自己的孩子。60岁之前的长长岁月里,他种庄稼,出门打工,留意过的只有田间地头的庄稼,而他始终沉默,内向,像极了任意一株草木。

光线间薄薄的声响,是风留给叶片最后的念想,是槐树和梧桐擦拭过的冬日的轻言细语。词语站在时节的高处,在晨曦和暮色中,任我像一尾鱼——先爱过水。再爱过水里归隐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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