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作者: 苏黎峡谷底:一棵树
平山湖大峡谷,离地面二千五百多米深的谷底,初春时间,仍然透着一股寒意,背阴地里,残存的点点雪痕,像是老天对这荒芜的施舍,像白花花的银子。
还有更奢侈的是一棵碗口粗的树,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小叶杨或槐树,肯定不是一棵柳树;是风带来的,还是水带来的,它当初肯定是一根小枝条,在此地把根扎下来,一天天长大。树高十几米,树冠足有六七米,在寒冷的冬季,足够一对鸟儿筑巢,在此安身立命;在骄阳似火的夏日里,枝繁叶茂的树影下,足够十来个人前来乘凉。
有一片小小的云朵,从天空飘过,仿佛一只白鹤,高高盘旋在大峡谷上空,它闪烁着绸缎的、遥远的光芒,照耀着谷底最低处的黯淡。
这不正是我所追求的吗?
我苦苦追寻,梦里找到过的,正是这棵树独处的生活,我将十根手指伸向空中,脚跟站定,就当是落地了,生根了,发芽了,向上生长了。
这片蓝天是我的,天空中的云,是我记忆中的碎片。宁静的天空是我的,与远远而来的金辉也是我的,我空寂的嘴唇,在一张一合。我是亿万年之前的王侯,我是千年之后的将相,长发筑巢,小鸟来栖。
人间四月天
天已不早了,黄昏来临。
白杨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杜鹃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呜叫,田野的曲径上传来淡淡的花香。
我站在薄暮的苍穹下四处张望,落日的余晖渐渐消融。
暮色笼罩,我坐在草地上凝望天空,幻想着你是披星戴月来,是坐着辇车踏尘而来;繁星漫天,你没有从空中飞来,也没有从花丛中走来,蝴蝶在百合中休憩,布谷鸟的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已隐于人间。
夜深了。
家家关门闭户,我仍在等你,门响了一下,你没有来,一股小风推门而入;
门响了两下,你还没有来,是风声阵阵;
天要下雨了,凄冷的房间里,黑暗和雷电金色的光芒一同到来,你会不会顶风冒雨而来?
清晨,我睡得正香,一阵清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我没有听到你的脚步。
花香,是你捎来的霓裳:
清风,是你送来的拥抱。
秋晨:润泉湖边
清晨,双脚踩着露水,身披温暖的朝阳,头顶的树枝上,几声清脆的鸟叫,像是在向我问安。
一些野鸭在凫水,秋风吹过,岸上的树叶哗哗响,初升的太阳已在湖水里,铺出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
九孔桥,九只眼睛觊觎着人间,一只眼睛望着绿树掩映的祁连古居,另一只眼睛看着一队向西的白骆驼,其余的七只眼睛,盯视着七条来路。
我在想,我失去的青春,是在波光粼粼的清晨,在飘满花香的黄昏,还是在繁星点点的夜晚?不管头顶杜鹃如何啼叫,不管小树林里魅影绰绰,幽暗的角落里蜿蜒而来的歌声,如同爱人的呢喃,娓娓道来。
在艾蒿和杂草丛中踩出一条小径,穿过长满马蹄莲的小溪,淙淙的流水呀,慢慢地流吧,请给我梦想的时间,让我至少能梦见幸福和甜蜜;鹅卵石呀,轻点再轻点,别发出那么大的声响,让我至少能听得见声声雁鸣。
瞭高山
瞭高山,离县城五公里,因常年的干旱、风蚀,怪石嶙峋,植被稀疏,只有一些耐旱的芨芨草、蓬蓬刺,散布在沟壑里。有一种叫矢车菊的小蓝花,在夏秋季节,顶着烈日顽强地开放;在冬天里,风干了,依然站立着。
北望,城市里的高楼错落有致,城市上空波光粼粼,周边的村落,点缀着大地。
东西两面,群山逶迤,如瞭高山曳地的长裙;南面,一眼望不到边的,是青海的长云,祁连山的白雪。
站在山顶上,有一种驻足金字塔顶端之感,阳光颤动,鸟飞绝,城市的喧嚣在这里寂灭,思绪万千,升腾起美好的未来:我像一抹清新的微风,荒山瞬间变成了绿阴,净琮的小溪流正从耳边流过,一伸手,握住了星空。
在这里站久了,我也成了山的一部分,阳光下的群峰变幻无穷。此时,这里再荒芜的高山,也比任何开满鲜花的山都有魅力,只有接近自然的时候,才能体验到人和自然的和谐之美。
巴尔斯雪山
转山转水,一白一黑两匹马,越过九座山,翻过九道梁,最后,沿着一条雪水河,来到巴尔斯圣山下。有好几次,我错把半山腰吃草的羊群当成了会动的石头,又把另一些不动的石头,当成了静卧憩息的羊。忽高忽低的鹰,是巴尔斯巡山的神,灌木丛里飞来飞去的黄蝴蝶,仿佛一个个躲在老林里的修行者。
在巴尔斯雪山下,未经拥抱,已被朗照,摸一摸长了虎皮斑纹的石头,就是替彼此的过往承担了些分量,抚一抚俄博岭上的五色经幡,就是替彼此的来生诵了一遍经文。
巴尔斯山顶上的雪,寒冷似刀,白似月,照天、照地,照见了我内心深处的一处暗伤,美好人间,半世零乱,其实,这些伤一直在开花。山高日月小,风吹刻满经文的玛尼石,吹得草尖上秋虫的哀伤,忽明忽暗。此时,我的目光掠过鹰翅,却高不过巴尔斯雪山的道道光芒。
八月的巴尔斯雪山,如佛陀点灯,度我平生,而我却在隆畅河的上游,回想一段往事;一群白羊,静卧大地的心上,格桑花红得能把人惹哭,对面山坡的青稞,爬向山冈。
我伸出一只手,摸一摸冰凉的河流,它们如投胎转世,急急地奔走。一抬头,看见了半山腰的积雪,像一头豹子,正举着自己的皮毛,兑换光银。三头定定站着的牦牛,像三座远古的毡房。张开十指,如十万匹汗血宝马,紧握在手中,喊来一个远方,气吞山河;再喊来一个故乡,苍茫如羊。身披毡衣的人,是汉代牧羊的苏武,还是游牧民族的可汗?
阳光堆积三尺,我仍感到孤独。风吹巴尔斯雪山,吹雪山下这个众神放牧的草原。鹰飞之后,我看到了白云在雪山顶上打坐念经,在这座神圣的雪山之下,我渴望一回头,就能遇上一个热辣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