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吟唱
作者: 雷添忆与水的故事
输入一段虔诚的数字,越过那道封锁,去到没有多余呼吸的角落。我披上圣洁的白色实验服,戴上冷漠的橡胶手套,水就要停下脚步,接受严峻的白的审阅。
我常兜着一支权力,它将铁面无私地监察着水的一举一动。把水的所有心事与秘密,彻底暴露在规整的表格中去。
水无力地蜷缩在烧杯中,一声不吭。我疼爱它这乖巧的沉默,可身上的束缚却时刻提醒着我,切不可掺人私心。我每摁下一个仪器的按钮,它便又要赤裸地暴露自己一回。它所展现出的所有数值,都容不得半点放肆的自由。我看见它被消毒剂和沉淀剂疯狂掠夺后,再没有多少积蓄。
药品室内,隐约传来躁动的低吼。瓶瓶罐罐中的,是渴望参与进这场审阅的蠢蠢欲动。就连空气,都整齐到被贴上标签,编上序号。包括危化品柜门上的锁,一切都带着秩序的面容。
等到水再没有可以被压榨的了,霸道的仪器终于被断绝动力支持,一切都回归安静。
水终于嚣张地爬出了临时的牢笼,带着无懈可击的认可,继续流向自己的使命。
我匆匆离去,归还一片原本无声的和谐。断了与我的联系,水将重获新生,去结识更多的和善,在庇护的屋檐下。
点单台之后
换上统一的黑外套,温度和时尚在这一刻化为乌有。无论我是谁,现在,我都应该抛弃自己原本的身份、称谓和性格。
迎接每一双眼睛,回以笑容。我记下所有诉求,去冰和三分糖的甜度,打出小票交给时间,随即转身过去,给对应名称的奶茶换上新的妆容。是的,各人的审美有别,都有偏心的口味。
在规定的红眼下,我的一切行为都是可以被计算出来的。从点单台到配料台有几步路,说“您好”需要几秒钟。只要计算结果偏差不大,我便还可算自由。
偶然幸运的空闲,我也会试图去进入脚步匆匆的路人世界,壮着胆猜测他们的行踪。我永远料事如神,在我构想的世界中。只是这个世界再宏大,我也迈不出去面前的点单台。
我立在点单台之后,等待着下一声招呼。
我常常奢求时间能对我宽容些。薪资按生命的流逝计费,用汗水换来的最值得被歌颂。
夜渐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躺在床上。骨头抗议着,决定收拾行囊各奔东西。疲惫感将我拖人一潭静水。无力反抗,竞有些轻松。
就这样,等待天明。新的一天,又是诞生的幸福。
做家教的时光
起初,没什么别的证明,分数会解释一切。
于是,顺从着远方的急切呼唤,我带着礼节,谨慎地进入孩童们的地盘。我霸道地靠近占据一方小天地的主人,在课本和参考书之上加入自己,试图让他们理解最基础的知识点。
在我的不断输出和施压下,他们终于开始反击了。
一连串的间题背后,是他们渴望成为我的迫切。但他们不应该只成为我,他们可以成为自己抬头就能望见的星星,和着心跳的韵律闪光。
我看见,他们埋着头,在努力筑建着自己的作品。而我是个见证大厦矗立的旅人。
最终的奖章,无论大小,都是属于他们的。
我会站在领奖台旁,默默为获奖者鼓掌。
在独城,我还看见
瓷砖诞生的地方,容得下许多愿望。
流水线错综,却不复杂。每块瓷砖都会随着传送带绕过许多个外道,再经历几次跌宕,最后去到他所属的目的地去。它不走,便看遍了子宫孕育的全部角落。
一面墙连接着每台机器的呼吸。它平等显示出胎儿们的健康数值,好让心律不齐的病者早些康复起来,重新回归到工作的日常中。
自行车架起了流水线与流水线之间的沟通。跨过流水线的金属桥上,坐着几个女工。她们是手底下瓷砖的掌权人,可以把成对的瓷砖无情撕扯开,再送往天南和海北,断绝他们多余的念想。
于是,巨大的产房沸腾了。
无数瓷砖们的心事充斥在焦躁的空气中。他们叽喳着,争抢着让我听他们自己的话语。我分辨不出彼此,肉眼看不出设定的数据的区别。
瓷砖窃喜着,这是属于大家共同的荣誉。他们将带着这个荣誉,运输出厂房,走向广袤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