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里的星河

作者: 灰一

当孩子面对逝去

一个小孩望着正在准备的宴席,瞪大的眼睛闪着光亮,对草莓拼盘垂涎欲滴。

周遭一片肃穆,现在是葬礼的后半场,男孩的父母——我不熟悉的亲戚嘘寒问暖,接着,和大多数的不知名者一起哀叹,这股沉重吓走了墙上的麻雀。

唢呐里吹出的,是对故去时光的篡改。

小孩晃着腿,他似乎只听见节奏感,以及城中不曾体验的乡土气息。

我还听到他在问:“为什么这次没有糖吃?上次去的地方就有。”他知道这是场典礼,但是婚礼还是葬礼尚分不清,或者本就差别不大。

唏嘘着,寒暄着,互相打量,真情实感都被延宕。小孩不理会那些繁琐,他已迫不及待坐入席位,等待着那个老去的长辈发号施令。

然后大快朵颐,然后青涩地说谢谢。

江水里的星河

冬日的雾霾遮天,枯树斜矗于长江之畔,鸟雀不存,芳草零落,连游客都不再触及这昔日繁盛之地。然而,河水依旧粼粼,对岸的零星灯火映照在微微荡起波纹的水中,孱弱却倔强。

水滴们彼此协作,向远方传播光芒,用折射的力量孕育出不断流动的星河。

偶有船只驶来,搅动一整片绚烂,低沉的汽笛声,是宇宙中不可知的生灵倦怠时的叹息。野猫在灌木中酣睡,时而掠过的飞鸟,正向芦苇深处的家赶去。还有突然蹿出江面的鲫鱼,它用自己的身躯制成了转瞬即逝的流星!

星星的滴落成就了俗世的升华,奇景如此,注定留不住。偶然来此散心的懒人儿幸运地窥其片段,且留到梦里重温,便应该满足了。

在先锋书店外的争执

一个男人在歇斯底里,一个女人在低声啜泣。

他们之间保留了极其微妙的距离,不够拥抱,也不够逃离,倒是能勉强塞下几本软壳绘本——男人用手捧着它们,通红的拇指在书籍上留下伤痕。

此时,咖啡味正浓,但人群躲得很远,那些露天的、让人标榜优雅的圆桌眨眼空落。

有店员站在门内张望,小伙子皱了皱眉,回到收银台里,他按键盘的声音,活像一位骑士。

那个女人也开始吼叫,书被随手甩掉。华丽的封皮脱落、起舞,连蝴蝶都会嫉妒。

很快两个人都又意识到尴尬,低着头,似要分道扬镳,但最后还是聚在一起,低头,朝一个方向远去。他们是两根相互交缠的藤蔓,抢夺着领土,又撕扯不开。很多人开始抱怨他们没有教养。

我却产生了一些嫉妒,就像蝴蝶嫉妒那被遗忘在角落的封皮,尽管无人捡起。

空楼

我在教学楼里写一篇论文,马上就要完工。接下来,还要准备精致的PPT,流利的讲稿,敷衍老师提问的没有错误的废话,一张谦虚认真的笑脸,还有一套得体着装……

然后,我的一段生活就结束了,连带着我的徘徊、奋斗以及苦恼,那些引文和图表自以为是地把这几年的时光说得透彻。

有女孩在走廊里背单词,时而蹦跳着闪过窗户,如一只椋鸟。

我激动地站起身,几乎就要放声呐喊,但最终,仍只生生吞咽成了一个——“嗯”。

教室里许多人看了过来,那些考研、考公、准备期末考试的脸挂着被绷紧的好奇——他们不理解我的激动。

这个教室对我来说已是空空如也,隔壁的和对面的同样如此,甚至整栋楼,我曾爬上爬下上课的所有地方,都变得空荡。

浓烈的疏离感证明了:我已不属于这里。

独坐

一袋橘子被遗忘在公园长椅上,那种橙黄在逐渐坠落的阳光下格外刺眼。我呆呆望着它们,像看到一群伶人在垂泪。

人流不少,却很少停驻,只是在园中心的老槐树前留下许许多多闪光灯的残影,之后便赞叹着,去往下一个打卡地,他们赞叹了什么?

犹如橘子无法主动寻找主人,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会被吃下,独坐的人也不知道——何时,蚊蚋的密度会突破忍受的极限?汽笛声愈来愈近,成为一首颂歌,为新建造的现代主义雕塑,以及只有零星灯火的高层楼房。

需知:仅仅几条街道外便沸反盈天。

街边网红店迅速地开张、倒闭,好不潇洒,很多日子流过——松林、红塔、老街……被洗掉太多的锈迹了,以至于回忆时几乎一览无余。我羡慕那些旧过客之旧,新生命之新。

要么已然告别,要么未曾见过告别,皆能自得其乐。

飞蛾在灯光下开始聚会,我起身,赶紧离开这被碾碎的熟稔。

栖霞山之歌

在山中,人类产生的嘈杂被无限弱化,自然之歌占据了所有的耳朵,甚至在堪堪踏上青石长阶的第一步,空灵的曲调就已响起。

翠鸟的声线在松针摇荡的映衬下,如琉璃坠落,一个神与人爱恋的古朴故事,被如怨如慕地倾诉。溪流可经受不住这样的悲伤,她的呜咽送来了清凉。

摆脱倦怠之感后,再向山顶进发,鸟的欢笑与诵经声交融,古寺的铜钟正等待有缘人到来,届时,雄浑的慨叹必能引发福至心灵的顿悟。最活跃的永远是蝉鸣,像一群小孩子,在骄傲地展示自己的歌喉,在他们的家园里,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虚假的成熟。

最伟大的,当属枯叶与树枝,甘愿牺牲自己,在脚下噼啪作响,化作下一场繁茂的能源。

坐在山石上休息,还能听到山之心的汹涌跳动。

大山中的音乐会,永远都是如此慷慨,无需昂贵的门票,只需平静与安闲的半日时光,便能享其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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