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河
作者: 邵永刚……愈遥远,愈真实。
极目远眺,我张扬的视野只是辽阔的一部分。
大野茫茫,玄远幽旷一一
巴颜喀拉。兰州。银川。包头。花园口。泉城。渤海湾。“由白到蓝,由雪到盐”。
抽出来,是一柄黄铜的煌煌巨剑!
静极一一
一只鹰在山巅停住!阵阵罡风中眺望。
茫茫的大野:由南到北,从东到西,万壑千山,莽原无际;
黄河!一柄黄铜的巨剑横亘于苍茫之上。
无数剑芒的支流,向外迸射,向内聚涌。
……山因之而起伏,水因之而弯曲。
呵!地球上一片赭色的国土——
一碧万里的草叶绣出它的底色:在小草的根部,我看到了春天必经的路口,也看到鸟群像卵石纷纷砸向收割后疲惫的大地。
更远处,是一队深深躬下的赤黄脊背,流浊黄的汗水:
噼——叭、噼——叭……
紧紧拖拽着岁月黄褐色的纤绳,唱古黄的歌:
吭——唷、吭——唷……
黄河!
一柄黄铜的巨剑横亘于苍茫之上,蜿蜒万里的澄黄近似于无尽的倾诉一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气连霄汉;
晨钟。暮鼓。丝竹。管弦。月白风清,鸟落民间。
柔——则曲折回环,绕指绕心:
……月光中的酒杯,炉火旁的经卷,听躲在词里的风声,锻铁、灌园、饮酒、赋诗、赏菊、习剑。
苍山逸远,寒林孤秀……多少落魄书生,仍于竹林、溪畔,轻摇重于泰山的羽毛,与云朝暮,随风东西。
……呵!日月,仿佛晚秋:
漫野的庄稼茬里,散逸着博爱或悲悯的金黄籽粒。
千世百代,云聚云散,缕缕炊烟轻掩哀而不改的民心,懒而不疏的朝政……
刚——则劈山斩塬,铮鸣匣中!
……落日照大旗。一骑烟尘带领马群,草原,和大风,像钟声,由铁与华夏民族雄阔的肺部涌出一一
那一年,雪落黄河;
那一年,大雪落遍北方的石头。
无数寒彻的梅花啸聚它的身边,胸中剑气稠……
风满袍,衣衫旧。
一只鹰在山巅停住!阵阵罡风中眺望。
一黄河,在宏阔舒卷的历史画卷中,以浩荡澎湃,使百水纤弱!
煌煌五千年,迥出天际,参乎造化,大梦如真!
煌煌五千年,一次次的雨骤风狂,波云诡谲之后,依然大地平安:花开花谢,叶落叶生……
夜则繁星闪烁,人间点灯;
昼来青嶂千重,烟岚万顷;
风止可观,丘壑独存;“青山使白云更白,白云使青山更青”。黄河上下,从不息止的水声,证明大海永在!
暮色苍茫。木琴咿咿……
在黄铜高贵的血统里,四月牡丹,十月霜菊。
一路向东,《诗》流经屈原、李白、杜甫、苏轼,波澜汹涌。
被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被孤独、忧愤与隐痛淬火的汉字,像玉米、土豆,血橙……于大地辽阔的课本中将灯一盏盏点远一一
在苍茫起伏的山峦之上,在曲流奔腾的江河之滨。
一场场大风加入了夜空浩大星群持久的歌唱。
就像今夜,大河静静地翻涌着,积淀着,见证着华夏大地浸透的苦难与沧桑。
就像今夜,记忆总能悄悄创造新的记忆;
就像今夜,愈高的树枝愈是摇晃不已……
月圆月缺。
一柄黄铜的巨剑横亘于苍茫之上,此刻,饮马长城的人,也正在荒凉的北海牧羊。
水落石出!石头上落下北方的大雪——
心性若大野,木落知风劲!
无数的志士、英雄、豪杰,像沙砾,像星辰被风吹动。
或慷慨悲歌,或铁血风流,他们,像是梦含苞了千年的原种,风在后,而他们始终在前……勒马高原,或屈死途中。
无数金属或者浊泪般的姓名:
一粒有一粒独特的风骨:
一粒有一粒相似的酸楚!
他们,一粒、一粒硌于巨剑一处处的内伤中,让一个古老民族演绎、绵亘着无尽的痛楚,沉重与繁复。
永逝的流水,无尽的落英。
噢!我的祖国,风一程雨一程,五千年悲欢与荣辱,在二胡声里缓缓涌流,在烛火安静的深夜默默扼腕,栏杆拍遍……
呵!这是咱们的大地,咱们的剑,咱们的铜。
粗粝、斑驳、滞重,把沧桑,写在我的皮肤上,刻进我的血液中,永远不变黄色的脸,随《沁园春》烂漫、《西江月》横空——
九朵梨花凋落。天空下,静卧着九座似曾相识的村庄;无边的草地,绿得就像事情才刚刚发生过一样。
池塘生春草!一旦莲荷吐蕊,就是盛大的夏季。
不尽的飞鸟若逆风中纷纷盛开的花瓣,在一个巨大的概念里一片片飘远——
有还是无?樵子朴拙的古歌飘在青桑葳蕤的纤道:
有还是无?哀哀猿啼萦绕于夕阳染紫的林梢。
……那儿,月光悄悄洒满了书页;
……那儿,一阵风就是历史。
那儿,稍稍停留就是一处无边的湖泊。
呵!头顶翻卷的云是云的后裔,胸中滔滔的巨澜也还是水的延续。
不必有什么注解,也不必有什么诠释,沙使水黄,水使沙韧……水与沙胶着着,翻涌着!
沉郁。忧怆。豪阔……
像风中时疾时徐、时散时聚,一派渊厚气度的活火!
载舟……覆舟……水呵,打开任意一滴,一个灵魂就瞬即苏醒!打开任意一滴,都是九曲十八弯呐!
在这个辽阔的疆域,那漫野的粒粒黄沙:
是血?是泪?
是魂?是魄?
是歌?是哭?
逶迤流荡,汗漫无际……时而整洁,时而零乱,于时间无限的糙面上一
横穿整个国土……
再后来,茫茫的大野渐渐响起了雨声,千万年的细雨,再次静静地落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一一
雨声淅沥。
这是华夏的雨、天地的雨、初春的雨、无边的雨,绵绵密密,点点滴滴。
在这个被雨滴慢慢洗净的新世纪的前夜,时光,就像闪电——已省略掉能够省略的,只剩下骨骼。
此刻,似乎谁也不能扼制它们迅速成为崭新的往事。
此刻,请把黄铜的巨柄传给我,让我再次紧紧握住我们的痛!用深呼吸,用三十功名尘与土,用八千里路云和月,醉里挑灯看剑,梦里挑灯看剑……
昆仑山高,燕赵雄阔,一种远意,涌上心头——
黄河,在宏阔舒卷的历史画卷中,以九曲回肠,使百水汇聚!
上下五千年,纵横几万里。
一个民族在一次次的雨骤风狂、波谲云诡之后,依然大地平安,回澜若静一一
“明年更有新条在,绕乱春风卒未休”。
回望历史中的先民,凿井勘田,造塔铸鼎,击壤而歌……黄河岸边,苍逎的梅枝之奇正横斜,无不是好姿态!
璨然星陈。
光明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