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阔的视野中遥望故乡

作者: 蒋默

兰之醉

书橱上,有一盆吊兰。我与兰花对饮。

今夜,我合上了过去的书籍,让先哲和大师们保持沉默,让唠叨的村妇在温暖的磨坊哄睡自己的孩子。

今夜无雨,有雾。寒冷聚集北方,南方的河流继续奔走,走在自己拓展的路上,如同一些回家过年的羊群。

今夜,在刚刚开启的门前,我迎接新年。爆竹声中的新年惊飞了归鸟,吸引着孩子。在我的故乡,年味的浓稠,像醪糟酒一样弥漫,像腊肉香一样散开……

我的新年诞生在我们熟悉的故土,我的故土长着青葱的蔬菜,也结着白白的盐霜。传承下来的习俗走不出大四川,却依然呈现在巴山蜀水。

回到村庄,回到一盆吊兰的绿叶丛,我不愿说过多的言辞,而只愿学学噤声的蟋蟀,也有人称之为纺织娘的虫子,它们可是教会我歌唱的老师。它们在雪花降临前躲进了文字,不再发表时评,对瞬息万变的世界,只是静观。

书面上的尘埃已经落定,稿笺上的尘埃已经落定,我不知道尘埃变成白雪是怎样的过程,要历经多少时间?我的书房,只剩下一盆吊兰。

今夜,惊鸟带走了呜叫的星火,月光绽放在腊梅里。空蒙氤氲的夜色,滞留的火药味使我联想到稻草,燃烧的稻草因为潮湿而捂出的青烟——

母亲,在天堂熏制年货。

今夜,纵然有许多话语,也不想对谁诉说,只有把盏举杯,与兰花对饮。

今夜不弹唱,今夜不诵读,今夜不狂舞,今夜不痛哭。

把酿造的米酒封存,虚度的光阴封存——

谁打开,谁就醉。

插枝何处

修剪下来的桑枝丢弃在道路两旁,难道,它们只能成为篱笆和柴火么?

将它们插进泥土,我不知道能否成活。已经过了植树的季节,我根本不懂得这些树木的特性,而暴晒下的泥土已经龟裂。

该活的白玉兰已经活了,活不了的珙桐在悄然枯萎。

生命的现象过于繁杂,也过于简单。我们在黑暗中捕捉的青蛙,能否在囚禁中交配繁殖?没有稻田和塘堰,失去自由的青蛙也失去了歌唱。也许,噤声的青蛙们正在策划,如何挣脱编织袋和网兜。

见惯不惊的水,在无人关注下流淌和过滤,尘土黏附在泥沙之上,缓缓地沉淀。

看不见和看得见的浮躁、烦恼,一旦浸泡便迅速膨胀,短暂的停顿,伴随着播下的种子和休眠成蛹的蝗虫。

因为长年相处和偎依,我们分不出彼此,也不必识别自己,就像从面团中分离麦粒,而麦粒回不到麦苗,麦苗回不到种子。

谁都听到过一些低唤和号叫,在尘世的喧嚣退却之后,在夜半三更,钟表的指针徘徊在划定的表盘,没能走出坚守的阵地,而沉思者已翻山越岭。

我们知道,有些嫩芽并不代表新生;有些花朵不会孕育果实。

民间从事占卜的人已不能占卜民间,更不能占h自己,修剪下来的桑枝,也不在乎何时栽插在何地。我们栽下幼苗,又有谁能预测它们的未来?

回到故土,还是白玉兰活了,珙桐未能如愿。

回归竹园

我记得,你总是坐在屋檐下注视着我们。

你背靠大山的房屋被竹林包围,竹林,不闻麻雀争吵时的雨打风吹。

你终于走了,走得轻松、平静,不知躲藏在哪一簇竹子的哪一根里?隔着一些大豆和高梁,我们时常嗅到你的气息,与泥土和粪土的气息相似、相通。

我们学着做一根竹子之后,学会了静观、思辨,但还是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为此,我们没有舍弃必须抛却的陋习,也未能获取希望得到的赞誉。

你离开之后,我们开始寻找,似乎在不远处看到过你的背影,但总是赶不上。

我们总是赶不上梦幻的脚步。盲从,导致我们误入歧途,可悲的是,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埋头奔走,时常原地踏步,又不愿走回头路。

太阳是不会生锈的时钟,用光芒指示我们到达。

黎明的路口,依稀出现了母亲,母亲来不及叮嘱,化为一缕轻风而去。

在我存活了五十多年的桑树林中,喂养的蚕子已经破壳.它们将一点点啃噬宽大的桑叶,消化,并孕育成洁白光滑的丝绸。

谁说一株低贱的茅草没有向往呢?从未夸口的芊芊之叶,一旦飞腾,就是群鸟的旋风。

心中怀着信仰的潮水,将密布的水藻推向岸边,沉静的卵石长出原始的图案和文字,谁又能轻易读懂嘉陵江留下的踪迹?

只有先知,总是明白无误地指示未来,将我们的疑虑,一一释怀。

大地之上,天堂之外,你去了就会回来,回到你的瓦房,回到你的竹园,回到你的大山。

用嘹亮的蝉鸣充塞我们的虚空,用绿叶修补蝴蝶的残翅……

煤油灯

我们最先看到的是那盏灯,记忆中摇曳在风中的油灯,被母亲托举着,照亮了门前的石板路。

依然是一条路的延伸和缩短,我们被放出又召回,仿佛知归的家禽。

过去的时光出现许多断裂和空隙,不连贯,不流畅,如同脆弱的情感。

我们阅读了所有的农田,走遍了所有的村庄,最终回到自己的巢穴,噤声,梳理羽毛,回首往事。

黑夜覆盖了劳顿和疲乏后,又为简单的心灵展开一片土地,用来种植幻想。

我们看到了那盏灯,泛黄的灯焰,徘徊在灶台上。母亲的夜晚没有睡眠,母亲的睡眠在不停地劳作中,零碎而短暂……

星月时时出现在天空,但有阴晴圆缺,忽明忽暗,不能透视我们的梦,不能破解乡村散发出的缕缕炊烟。

关于黑夜,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考和体验。

关于光明,已不仅仅是怀念的象征。

油灯,现在难以见到了,却固执地熠闪在我们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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