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有物象
作者: 张一骁河岸
此消彼长,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三十年功名尘和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没有凝固在时间的夹缝里。
时间穿过的事物,仅仅只是时间的过客。
激荡、侵蚀,搬运、沉积。河岸在水的柔术中剖开自己,将自己分割成若干块。于是,割舍是不等量的割舍,慈悲是等量的慈悲。河岸边挺拔的杨柳,有河岸的风骨。它顶着的那枚肥硕的月亮,照耀千年。
围堵、圈养等等。一系列的词汇,河岸对水有横加的敌意。事实上,河岸已为水留下缺口,释放每一滴水人海的信念。
水,学会告别。不声不响,暗自流动。
河岸边,一群人围坐一夜,豆大的灯火闪烁了一夜。月亮踏着云朵,也走了一夜。蛐蛐喊哑了嗓子也没有停下,一副无所作为的样子。他们命定的出口,在天上,也在脚下。
细小的平凡,让我们的心在每个夜晚,一次一次为黎明跳动。
水的法则
水的法则便是时间的法则,不以惊涛骇浪动乾坤。水,不与人间争夺话语权,它会柔术,白天运送春秋,夜晚涵养山川。
一滴最纯朴的水,最先是掸去自身颜色,保留草木的气息,留足与山川草木对话的空间。与时间共语时,它们共同记载那些没有被书写的青史。包括鸟鸣、落花、斑驳的落叶,它们,都是时间的见证者,流水也是见证者。
俯仰之间,我们在无序的秩序中,逐渐看见比流水还要澄明的真理。构建起盐铁官商的烟火人间。水,不参与人为构建的历史,它搬运了一叶又一叶的历史舴艋舟,从上游到下游,周而复始。
水的心中,没有朝代,没有帝王将相,只有四季。
人到中年后,水的流速持续加快。
水的叙述
每一条大河都举着不同的面孔,别着不同的标签,在大地汇集、奔忙、前进。它不会像人一样往高处攀附。
水的逻辑在低处。
只有水,擅长娓娓的叙述。
一条河一再被拉长,穿林逐谷,把春花秋月晾在一边,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情绪。每一滴水,每一条河,每一条江,共同关心着月亮的圆缺,流云的来去,候鸟的南迁。和人群无关的才是万物朴素的情绪。难过时,它们平卧在蓝天白云下,高兴时,它们一同平卧在蓝天白云下。
水流到大海,每一滴水的伤心和难过都不值一提。
水的健忘,让鱼仅仅拥有7秒的记忆。
潮汛先于潮汐到来
每一次,潮汐都要在大地刻上一圈年轮。
大地古老,一枚化石听见千年前的潮水声。
每一粒沙子都涵养着,森林的气息,泥土的厚重,江水的汹涌,海水的咸涩。水曾让它拥有这一切,在潮汐的运动中消磨和内化。
潮汐涨落在海滩,人间也有潮汐涨落。人群,被潮汐一再推挤。有的人,在人间涌起浪花,又消失在人群。
潮汐那么近,又那么远。人群那么近,又那么远。我们,如星星一般,也如水一般,在微凉中闪烁和奔走。多少次,我们俯身而歌,只因听到潮汛的声音。
潮汛先于潮汐,敲响我们的鼓膜。
有时候,我们多想好好坐下来,和一滴水好好叙叙旧。
水活过来
流水匆匆停下来的时候,奔波的泥沙也会停下来。桥也端坐下来,感怀水和泥沙的颠沛流离。
桥的两岸,人群和土地紧紧相依,在四季等待发光发热的词语从土里探出头来,用慈悲把破碎的镜子和悲情的月亮缝补。
人们的面庞,有汗迹,也有泪痕,多像古朴的星辰行走过的痕迹。
人世沉浮,如泥沙的沉浮。更深的土层,怀抱无数条暗河,一辈子看不到光。一些灌木和庄稼,替它们在人间呼吸。
冬天,万物褪去自身的色彩,百草坍塌,他们开始冬眠。
只有一些霜雪慢慢升腾。
水,活了过来。
旧水
旧是一个形容过时的形容词。
旧衣,旧房,旧人,旧事,等等。用旧的物件离开人间。
水不同,用旧的水,辗转又回到人间。
每一滴水,空荡荡地来,又空荡荡地回到天上。每一次,都把掺杂的人情世故留在大地上。水,轻飘飘的。顺江南下的亲人,已经多年和老豆荚、老荞籽、青豌豆等老朋友未曾谋面,已把他乡作故乡。
爬上墙头的草在排队枯萎,人们在排队老去。思念的水,流在江浙,也流在云贵高原。多年来,水,共用了多少人的情绪?沉默,是水的语言。
梅雨时节,一滴水,多次折返于两个生活现场。
“清明时节雨纷纷”。被无数人用旧的水,每一次都先于我们,回到故乡。
水的清白
一条鱼,在水中想到临渊羡鱼,是惊慌的。临渊之人,正从湖边走向灯火。穿梭于网上,恰似人群行走人间,在一张寻人启事前徘徊。
入冬,水位一下子下降,走失的鱼群游进湖水深处。
鱼群爱水,像爱自己的命一样地深爱着。
一排排小舟从湖岸漂来。船桨在水面荡出渔舟晚歌。月当头,网入水。水,是鱼的庇护,也是鱼的凶手。一条鱼渴望回到岸上,对天嘲笑命运的浅薄。言简意赅的意向久久得不到回应。
一滴水的清白,需要落网之鱼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