悃幅者

作者: 庞娟

恒常

依旧,清晨。

坐在窗台上的苍蝇,看着外面。

隔壁有干咳声,或许苍蝇也有,或许窗外高楼里亮着灯的那户人家也有。

一声,一声,被路灯记录着。

黑暗,像挂在树上的黄叶子,还没有落下来。

每片树叶都闭着眼睛,任夜雨乱来。

好久没有人走过的草丛废墟,耷拉着脑袋,眼神如生锈的钥匙,打不开紧闭眼睛的白昼。

一阵强势的风挤进房间,苍蝇晃动一下身体。

黑暗逐渐从树枝上落下来。苍蝇向周围看看想离开,去哪里?

楼下小区里走出一个人,捂着耳朵,行动迟缓,不时回头看看后面,他看什么?他要去哪里?

他,苍蝇,还有隔壁的干咳声,都消失了。

眼神使劲打开了沉重的白昼。

这般清晨,如此恒常。

悃幅者

早上六点,管子在指定位置。

窗外朦胧,路上空荡,愉悦又恐慌。

转身时,听到水敲窗户的声音——晨雾中升起的一句诗。

晨雾。晨雾在升起。

桌上两个本子。一个记录思想,一个记录行动。密密麻麻的行动,不久后必须遗忘,丰富的思想也必须删除。

秋天已过,冬辉冷漠。很多人会遗忘了一群悃幅者开辟的春天,没有人关注他们在哪里。

蜷缩在黑暗中,读着诗。肚子里咕咕噜噜。

电视机顶盒上的微弱彩色光,令人生厌。发僵的声音,歌唱着变形的清晨。忧郁,如沼泽里的脚印,时深时浅。

我坐在什么位置,已全部遗忘。终于听到走廊门响的声音。

管子放在指定位置。接着,水敲窗户的声音。

这里一只蚂蚁,还有另外一群蚂蚁。一起放管子,一起听水敲窗户。一起继续入睡。一起遗忘。

醒来又是一场戏。

太深了

像终于寻到了面包的蚂蚁,弯着腰,径直向洞穴深处奔赴,身披铠甲,一个接着一个。

初冬的舞台太阔绰了,从经线到纬线。胖瘦不一的白,从十月到十一月,终于别有洞天。

黑塞早将十月看透了,他捂着耳朵听——收割机咋咋呼呼,喊着标语,把四面八方全景式的秋天,装进自己腰包。

建筑门口,泼洒了很多脚印。

就在这个午间,一个人将住单间人的灵魂翻了个遍。

藏得太深了,被一根棍子捅出来的早上,太阳出来了,像高原上争奇斗艳的雪,刺眼。

蚂蚁被分成了两截,努力想是什么躲在太阳的背后,竞忍心刺伤如此俊美的时光。

回到容身之所

去黄河看一场秋声,心事又瘦一圈。

很多人——敬拜一尊高大的雕塑,紫色空气把领悟的表情吹得四处飞扬。小径清幽,树阴葳蕤,烟火绕着树顶讲经,我也抓住了一朵阒然云烟,于是,闭上眼,让黑暗带回已签协议的田园。

岁月,是虚弱的鸟鸣,皱纹被落叶铺满,笔尖已被埋在前年玩弄的沙堆里,谁敢撕开喉咙喊破那座坚固的篱笆?

石头堆砌,完成了一次又一次防御,内心闸门牢不可破,着迷于黄河之水,腾出一片心事,酌杯日色,一饮而尽。

多么危险的季节,鸟鸣滑落,树林凋敝,草木被践踏成尘,我那么多无用的逻辑——那些被涂满颜料的人误解、背叛,这河水的颜色。

不得不租借一架阳光,静寂,幻想,把悲悯抛出去,万亩森林和黄河一样辽阔,膏泽大地影子。

再一次,降低朝拜高度,唯恐辜负这片寂静,哦,我说的是别质疑内心浩然,宽宥春天树叶回到它们容身之地。

因这宽宥竞想起雪花飘落的声音,它们有时让整个黄河安静。

也该回到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树林千顷,河水无涯。

今天的茉莉花

树枝睡醒了。

农夫田间锄禾。哨兵岗位守卫。教师负责为禾苗浇水修剪。

第二天,总让人们惊喜。

春风在街上行走。一个头戴茉莉花的女人,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正赶往城外。

湖水流淌,穿越古城,看到喧嚣正大摇大摆走在天空。

看到穿着儒雅的狗在公园跳舞,看到汽车猛吸一口烟雾吐出的圆圈,看到被践踏的草坪在包扎伤口。

看到一瓶茉莉花在释放着干净。

今天的茉莉花。

而不是明天的。

更不是昨天的。

农夫在田间锄禾,对你们的拯救刚刚开始,想到了你们。

有谁能头戴茉莉花,走进田野?

我,没有勇气。

领略

小提琴就是我的春天。于弦上跳跃,她将声音洒在大地,填在木质纹理。

桃枝上的花苞,一夜之间开了。河水在解读粉红的秘密,我们的清晨亮闪闪的——花的气味环绕着我们,安静,善良。

小区的天空是罕见的纯蓝。

坐在池塘边,将情绪梳长。

水面上的阳光泛着镜子的光,学走路的幼儿笑眯眯吮着指头——最洁净的手。

鱼露出头来换气,就如我,也是出来刷新心情。

传来吉他声音,我们不过是琴弦上的音符。有春花,有冬雪。有聚,有散。我喜欢它吗?春天要是白色的,我会孤独。而琴声唤醒了水的温度,周围逐渐繁茂,我读着一首诗,领略春天、琴弦、水面的光。

领略弯着腰的古都之美。

什么也不需要

匍匐于大地的,并非草。

身子上根须越加繁茂,这是我们的遐想和隐喻。

城市上空依然是初夏模样,风不屑于安静,树木不屑于年轻。夕阳暮色,钓出天空一颗星时,不喜不悲,你淡然,我淡然,星也淡然。

一首诗,从没有哗众取宠过。

坐在东京大道的桥上,汽笛声填满我体内的漏洞,被困束的头发,找不到解救的双手。

以木为阶——造物主,慈悲鸟的声音,包容蜩沸粉尘,渡欲念荒诞。

车来车去,一颗心被刷上不同颜色。

我,也只是路过的。

湖边树木是主人,它与天空互相劝慰。

走出大道,隐藏于秘林,学草匍匐大地,我的头发飞在身后,看到——玉簪花,悄然无声关闭它的墙体。

我什么也不需要,空,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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