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站在大地上(外四章)

作者: 胡绍珍

青山站在大地上,时间的海拔横生枝叶,野蛮生长。

盘踞青山的植物王国,上半部分直插天空,下半部分直插大地。乔木长成参天大树,伸入月亮的腹地,藤蔓爬过天际,探听星星的方言。根须埋在大地上,动物、草木、庄稼从青山摄取营养。

灵泉从青山体内流出,乱石飞溅白浪花,溪水蓝得可以捞起整个天空。山路分心走神时,小溪已拐入无人之路,带你去见识陌生的悬崖和流瀑。花间蝴蝶收回视野时,又被领到人行路边。

层层梯田搭建攀援之梦,青山形态倾斜,人的一生才有坡度。弯腰劳作的人,身心贴近泥土。庄稼开花结穗,圆润的珠玉垂挂植株上。绵延不绝的稼穑,呈现、隐忍,收拢、敞开,都有极致的倾斜。

人神隐居的深山里,梦境与现实交织,密林深处有密林,村庄上面有村庄,白云上面有白云。清晨,太阳冲出云端,大地的光芒,疏密有致。

大江大河的源头,储藏光亮的地下矿石。连绵起伏与肃穆,无边寂寞与盛开,冬雪沉静与夏日繁茂,始终持守“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线装书时代。

越过巍峨青山,宇宙的光芒直抵心扉,河流、草木本真呈现。俯仰之间,一座青山立地顶天。

大雪翻过秦岭

大雪翻过秦岭,我居住的川北与广阔北方连成一片。

腾出院落,腾出树上的落叶与鸟鸣,腾出原野的山间沟壑。删掉纸上无用的文字,剪掉胡思乱想的梦,唤星星回屋子里安眠,唤太阳侧着身子出场。

嘉陵江烫平波浪。一场大雪,在故乡川北大地安家落户。

大雪从北方飞过来,故乡的松林坡落满了雪,几十里的河坝铺满了雪,大山的腰间腹部头顶落满了雪,孩子的饭碗里端着雪,母亲的洗衣盆装满了雪,媳妇的发夹上别着雪,山顶的寺院传来雪染白的钟声。

南北分界线秦岭,最早的火车穿越蜀道,朱鹮在那儿安家落户。许多冬天,北国飞来的大雪被它阻隔。川北多年看不见雪,偶有秦岭要塞神经松弛,放过一拨雪花,落在瓦屋上、院坝里、或浅水塘,一阵风就把它吹化了。童年有许多空欢喜是它制造的。

一场大雪从秦岭飞来,覆盖无边无际的空寂,压倒一场大风,吹她变形的梦。北方大雪弥漫川北天地间,麻雀、苍鹰、云朵,收敛翅膀,飞进了南方以南的森林,天地间旋舞一种圣洁的花朵。

川北大地上,万物生出翅膀,加入大雪舞蹈,汇集磅礴的阵容,以及铺天盖地的力量。

青草蔓生大地

垂柳条条拂向河面,河滩上的青草便绿了。

小草不需要专门播种,更不需要人教她生长技能。她自带翅膀,想到哪里落根,种子就飞往哪里,许多飞鸟帮忙捎上她飞往远方。春天,她就会生根发芽,大片大片繁殖。

小草生活简单素朴,她穿上时尚的绿衣,在春天满山满岭地跑,还带着一面山坡、一片树林、一座花园奔跑。草叶落下来,化入泥土就是上好的农家肥。她喝露水、雨水、溪水,不需要人工专门浇灌。

青草的引领是无声的。她最优秀的品质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她谦逊和蔼,队伍庞大,与水稻、麦子、稗子、水葫芦同生共长,她还生长有毒植物,狼毒花,川乌、草乌隐藏其中。

青草是最廉价的植物,除非人的标新立异,城市种植的草坪外,青草不需要银子购买。她不向人索要阳光水分空气,不讲条件不要报酬,哪里都可落户安家。陆地可生,水上可长,太空可存。

人能生存的地方,青草可以生存;人不能生存的地方,她照样能生存。整个世界是青草的,山楂花绽开,河水变青,树木披绿,秋风劲吹,树木落叶,雪花纷飞,都有青草暗暗地引领。

青草蔓生大地,地球穿上草裙在我梦里滚动。

怀念旧时小楼房

旧时小楼房,座落在我的城市或乡村。

坐在楼顶上,望月,读诗,冥想,听邻居摆龙门阵。可以欣赏房前屋后的瓜果蔬菜,可以眺望远方的灯火。凉风随时会来。在冬天坐在上面,感觉很冷;在夏天坐在上面,感觉很凉爽。我们坐在上面淋雨,晒被子。

时不时小老鼠蹿过来,滴溜溜的眼睛四处瞧,每每我们友好地相望.它却溜走了。一只小花猫蹿过来,“咪,咪”叫个不停。

小女孩跑过来,拿着一本书,让妈妈教她认字。她也是一朵小花儿,开得正艳。乡村的洋芋花开得像大地的披头巾。

大地是需要色彩的,更需要镶嵌各种色彩,才会美得无瑕。

乡村的小楼房,越建越多,城市的小楼房摇身一变,变成高楼大厦。

夜晚,梦见已故的人与我对话,说我们的房子居高临下,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望不见北斗七星,晒不着阳光。他们爬不上楼梯,也不会按电梯按钮,不能去山外世界,我哑口无言。

我的梦,很有个性。

彩云出岫,天空化了妆

彩云出岫,草木知春秋。

目光视线,搬运这缥缈虚幻作参照物。风吹,变形,嫁接,改装,一种极致美学占据心间。大街、小镇、亭台楼阁,古墓、河流、湖泊,穿上新鲜名词,世界便是刚刚诞生的幼崽。

时间的脑细胞缺氧,跟随河流四季涨潮。时尚露出脸来让妄念贴金,牡丹花开在展厅里,狼毒花在画屏茂盛亮相。雾霾来了,榕树找不着原形,灯火摇晃,江水里鱼群深度失眠,线装书变成了一篮子简化字。

在光怪陆离中行走,一部小说以荒诞情节亮相。蝴蝶压瘪存储空间,变形的梦掌控的格局越来越小。云朵忘记飘逸,鸟儿懒得呜叫,春风歇在树上酣眠,鲜活的事物都得调整方位。站在无形的波涛上,大海颠簸自己的命运。

大地走在漏洞百出的冬日里,太阳成为隐形者,世间疏密有致的生活随意附形,阻碍自然界的正常认知。不见云翳隐藏生活的泥泞,不见梧桐树下瑟缩的小草,不见芸芸枯草的惊吓和恐惧。

彩云出岫,天空化了妆,我们忽略的是扁平、生锈、缺损、融化。大地不需要染色,天空不需要化妆,田野更不需要画蛇添足。因为漏洞,因为缺陷,化妆技术盛行于人间。

我们娴熟于最新潮的技艺。

候鸟起飞时,想象是一条直线,植物凭记忆逆行打捞光亮,摩挲汉字发出读音。大海是蓝色的,曾经撕破的漏洞,秉弃虚伪的掩饰,我们用一针一线去缝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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