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地
作者: 方纲方纲 本名鞠湘清,1943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科尔沁散文诗学会顾问。曾在《人民日报》《诗刊》《民族文学》《星星》《散文诗》《诗选刊》《草原》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
犁杖
一百二十年前的那一条垄沟,才是西辽河畔处女地上,开天辟地第一犁。
这是一片还新鲜着的垦荒地。
犁杖,是老辈传下来的神器,一把齿儿梳子,专门梳理大地。
父亲是第二代垦荒人,爱犁杖,胜过爱自己的手足。他与犁杖身手相扶,生死相依。
一条垄沟挨一条垄沟,画出一片连一片整齐优雅的纹路,繁衍支撑果实的秸秆。
不打铧子不住犁,是农家的口头禅,也是自信与骨气。
冰雪之夜,父亲一个人与两只野狼对峙。
护院犬靠主人壮胆,主人靠灯火壮胆。
心里明镜似的,后退一步,就是自掘坟墓。
看过小路边的石竹花吗?那开得干净的小花和艾蒿的苦味,是童年记忆里专属的气味。
走过冰期,势不可当地绿遍天涯海角。除了犁杖,谁也无法与荒草作最后的较量!
田垄
小时候,我喜欢大雨滂沱后的夏夜,枕着庄稼的拔节声入睡。
死里逃生来闯关外,为求一条生路。走近古战场上锈迹斑斑的箭簇,走近藏头露脚的界壕残垣,面对千万年的渔猎之地和游牧场,你能说什么呢?落地生根,手里犁杖斩草除根的霸气,才是唯一的依靠。
半在地下、半在地上的地窨子,半是冰雪覆盖、半是沙尘风暴的年月,垦荒地的炊烟跟高粱谷子比肩,一天比一天繁茂。
生活在大地的褶皱里,我们播种并收获。垦荒人有一句著名的狠话:庄稼不收年年种。扶起一颗高粱,就端住了一顿饱饭。
田垄守护着村庄。
村庄也守护着田垄。
流浪在老屯子之外,成堆的理由隔着归途之路口,依然改变不了垦荒人后裔的血统。
挂在村口场院顶上的明月,是我思乡时亮起的灯笼。
老县城
小县城叫开鲁。怎么想出来的名字?又一轮开天辟地,或者浴火重生吧?
一百多年前,这地方还叫塔甸子,一座辽代砖塔独守空旷。
战马与弓箭,肉搏与厮杀,部落之间的盟誓与毁约,都被岁月清空。
沉积的废墟、古墓和灰坑,随意荒芜,无言若期待。
忽然,卷地的嘈杂横渡西辽河,脚印踩着脚印,拥来一拨接一拨垦荒人。闯关东没有匆匆过客,迁徙的流民群体转身成了拔不出根的部落。
民谣说,三座衙门一间殿,城隍老爷陪知县。南来北往的口音,习惯游牧或农耕的人们,都是不相识的亲人,同心同德,打理与守护这一方水土。
七十年后,我像沙蓬蒿一样随大风翻滚,最后泊在小县城。
马贼两次血洗,日寇八年盘踞,生死磨难,已成为褐土败壁和沧桑残卷。
打锦州的农民担架队,《农会会歌》和麦新带队打游击,口耳相传,拒绝岁月的风干或凋谢。
老城随江山逢春,风雨中节节胜出,脱胎换骨。西辽河,千回万转,流向大海。
台河口
再往前冲出一步,就跌下台地,飞流直泻三百里,首当其冲的,是荒村土屋,必定东倒西歪,如狂风怪柳。
没有跌下,转头朝南,注入荒原。
谁不惊叹奇迹?
本来是高原散养的一匹野马,奔跑的天性,四蹄擂动大地为自己鼓劲。曾遇见密布漏斗之网的戈壁滩,四敞大开地拦截,哪一步不是九死一生的前程!
谁是你心目中雷打不动的偶像呢?
台地边缘转弯,善良的闪电,照亮一念之差的抉择。也只留下一个让人心惊的名字——台河口。
没有吞噬荒屯和谷底。
天鹅和大雁南迁北移,遥远的驿站,总牵挂小屯落的炊烟扶摇或径自拔高。
宝石蓝哈达和鲜红丝带缠身的古树,明亮的功德碑。绿叶千枝万串,是春天为它更新的赞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