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荣光
作者: 杨斌萧关古道
瓦亭关在一堆旧词里,北风迎面吹来,呈现一眼望不到头的衰败之美。
开城站、鸣沙站、灵州站……青蒿、野麦草,和一些我不知名的杂草,举着苍老的汉字,在风中独自写意。
瓦亭驿、永宁驿、三营驿、李旺驿……云蒸霞蔚,烟岚轻妙,把丝绸一路寄往北地。
夕照光线的五指,从六盘山东麓抚触过来,在它们上面錾刻,反射的光沿起伏山岭移动,我看到一首首唐诗撑起的丝路荣光。
百里长路,被时间埋葬的不止羌笛和思念,奔腾的泾水,养育了千折百回的大地。
高速动脉伴胡笳节拍,途经川流不息的梦境,让我一次次听到史书写就掷笔的声响。
瓦亭驿
瓦亭驿在《宣统固原州志》白描图里,落日下,苍山待暮,长烟四合,虚幻了丝路千年沧桑。
烽火台在旧有的宁静里,胡杨倾斜的古道边,黄沙里漏出的半片马蹄铁,深陷于六盘山巅半块夕阳的回忆里。
瓦亭河水汤汤,把一座土城反弹成琵琶的样子,大道昭彰,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什么构成永恒。
塞马、疆雁、唐诗、宋词、胡笳、经卷,延续时间的光芒,高速公路释放北国豪迈,一声声“花儿”,传唱绝色的“瓦亭烟岚”和盛世安宁。
疏勒河滩
在汉塞遗址上西望,逶迤而去的是一条高凸的土脊梁,一辆装满蒿草的驴车挤开时间空隙,揳入了苍凉。
黄白相间的河滩上,觅草的羊儿是被放牧的“花儿”,空寂的滩涂给予它们辽阔和自由。刚克尔雪峰如老翁在远处沉默不语,雅丹地貌是时间遗落在大地的星辰,大自然演绎的可怕变迁,令我无措和失语。
夕阳蘸着祁连雪水,在烽燧上写下檄文,疏勒淖尔,把花草介绍给我们认领,一条历经苦难的河水,我用手中的素陶轻轻舀取。
风吹玉门
寻着一首首边塞诗而来,风沙里的一张老照片和我相遇,漫洇着时光。一道洞开的历史之门,隐于史书的字里行间里,摊在手心的黄沙,是通关的牒文。
长风流年,从云层漏下的一根光线,在布满诗意的城墙上移动,逐渐显露的是李白、王之涣、岑参、高适……挥毫写下千古绝唱的身影。
沙石覆盖了多少脚印,就掩没了多少风尘往事,远去的胡马、征雁、羌笛、孤烟,留下多少千秋缠绵,奔来眼底的“一心两轴四湖多节点”绿化景观体系建设,度过关门的“春风”,正书写鹰击长空的画卷。
西出阳关
斑竹遗迹,是汉赋散韵遗留在唐诗中的隔行押韵。
迎面吹来的风沙,是羌笛。
笳吟,是长城的九曲柔肠。
胡沙塞尘,由竖排到恣意到横行。总有针细的人影在远方晃动,在永恒的虚无里,苍鹰的影子牵引着漠风,把沙漠编排成一曲悠扬的琵琶,或一首辽阔的绝句。
时间加深的才是故人,如带回《心经》的玄奘,后人如风沙,只是吟唱者,西出阳关,已是一种象征。一条黄沙堆积的丝路,被逐梦的目光托举,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光芒。
古雁岭
落日的光晕,层层涂抹在衰败的杂草上。坚硬的西风,舞动金黄的碎片,比昏鸦身影更大的是塔影,让人间烟火在灰蒙岁月里闪动光亮。
时间喑哑处,敬香人点燃的清香,有人世的清澈。残存的碑刻,在黄沙哑默中,等待一场大雪的再次降临。
山道漫漫,渡桥向北的石阶,满是残碑碎砾,多少故事与磨难,尘封在历史的烟尘里。
残存的碑刻还在风沙里,延续着时间的光芒。
萧关雪
雪花,在黄昏时加入,坍塌的城墙在慢慢变白,听到的笳声也在变白。
苦蒿,野麦草,马苋草,用淡淡的笔墨,描绘一场幕天席地。瓦亭驿的屋檐下,一盏马灯像目光瞭望着远方,时光模糊里,我记住了丝路依稀可辨的沉吟。
雪线以上的六盘山,把天空撑得高远寥廓,一行还未停歇的驼铃,注释在一册汉语经卷的脚页。
通往山顶的秘境里,残月卧雪,我怀疑是苍老山峦的一道伤口,也或是一声唇语,在时差里传来圣谕。
三关口
一道关上,不停的是风,在述说往事,嵯峨的山势,掩映峡谷绝景,听不清那声虫鸣,出自哪座墩台,垛口上的杂草,在清冷的缝隙间制造温暖。
二道关静默,沙砾上的脚窝,是时光的沉淀,残碎的瓦砾,在月光下泛着千年光影,它们是时空的历历变幻,在沙土中保持从容静穆的气度。
三道关,长城的石头散布庭户,独享清闲,横竖的野麦草,是时光过往的伤痕,穿越峡谷的飞鹰,在一阕心碎的词里扇动暮色,声声啼叫,写下征途沧桑。
弹筝峡
泾水东流,湍流萦回,击壁弹奏清音,铸就黄河支流千曲百折的秉性。弹筝湖饮漫山风月,铺展的蓝是告别六盘山前,深情的回眸。
铁骑、烽烟、使节、商贾……已如时间深埋在尘沙里。
夯土残败,像陈旧的史书在峡谷野地,反刍一个个王朝的繁华与破碎。
隐隐回声,是一条河流对时间的穿透,弦外之音,风摇曳红叶,收藏落日的锋芒。古道沧桑,在一片红叶上记起,又在它的飘零里遗忘。
石道坡
石与石,制造落差。
弧形的车辙,是时间划痕的碎片,寄存着孤与冷。邮差、车马、商队、士卒……在历史烟云中,过往为尘埃。
山道蜿蜒,掩映众多残败的土建筑和灰坑,在我们游离的目光里,复活一个个朝代的隐秘,比如征战讨伐中的铁蹄和狼烟,比如青铜、陶瓷、经卷、诗书、神话及咒语。
碑刻上的汉字,安抚时光的远去,让出了持久的宁静。
雁阵,在长空来来回回。
歌谣,在山峦上放牧不绝的花香和暖阳。
清水营
路过坍塌破损的古城,如同路过了边塞诗人,遗忘在这里的一首绝句。
干旱得要命的火灯莎草、火媒草、狼毒花、苜蓿……依稀的绿,在四野举目无亲,无法掩饰幽静里的古老荒芜。
破损的拱门,在残存的瓦石与骨片中,弥漫的寂静让人却步,遍布的青花瓷片,是历史曾经光洁的一页。
出一步便是关外。
几次进退中,经过的一尘轻骑,驮走了毛乌素沙丘上的红日,隐遁于时间之后。
朔风依旧鹤鸣,吹散墙体上的黄土。
夹杂着我的一声叹息。
乌鞘岭,遇雪
雪的玉带,缠在云端之上。
静默成一首粗犷的边塞诗。
翻山而过的甘新公路上,我读到车辙三两行,鹰啸四五声;读到张骞西去,含苦胆换来大漠苍生百年安定;昭君出塞,千载琵琶作胡语,写下汉匈两族60多年的和平史。我只是远远看见他们的身影,哪怕隔了数千年的苍茫。
乌鞘岭此时,动的是雪,漫天席地堆积,不知还有多少风尘往事需要掩埋。
静的也是雪,落在仅存一座烽燧上的那一片,是融化在我眼窝里去向不明的忧伤。
悬臂长城
悬在空中的壁画上,落日挨着拱门,一缕斜射的光,往背风洼地里牧羊人的烟袋上移动,一张风沙粗犷的脸抬了抬,和我交换一下眼神。
过往最多的是风,把土垛墙、墩台、烽燧……安放成泥古不化的风景,渲染出“有日云长惨,无风沙自惊”的塞外意境。
雪山的融泉,给沙棘、胡杨和沙柳正容、梳妆,像收敛沙场殒命的将士,给这片荒芜之地,留下了些许的念想。
那匹饮水的黑马,无视“悬壁长城”在身后,举起的天高云淡,它一边饮水,一边注视着身影的变幻,它已习惯在茫然中寻找一种光的慰藉,融入生生不息的历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