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种永恒(组章)
作者: 戴潍娜失败者
夸父追太阳,只顾闷头狂奔。沿途他踩过的砂石都开出了花朵,四季轮番来瞧他秀美的肌肉。他目不斜视,心不动,连眼皮都不抬,他不知道十八个春秋里他已追上了太阳整整九次!每一回,太阳都被他甩到身后,无辜看着夸父头也不抬地向远方奔去。
从头再来。直至精疲力竭前一秒,天上忽而飘过一朵粉色的云。他这才想起什么,抬起头,杳渺的宇宙像一段新死去的爱情,散发着叫人感伤的余温与空茫——好像一个姑娘等待爱人回过头来,就在爱人变成仇人之前。
被他第十次甩在身后的太阳在等他回头,可我们的夸父,这天地间最坚毅的男人,被这虚假的失败摧毁了。他知道他永远追不上太阳,他便永远地倒下去。
高维碎片
总会碰到一些瞬间,他们像极了永恒!
不同的是,年轻时我们相信那是一段完美关系的起点,于是失败,于是背叛,于是腐烂……老了以后——好吧,还不算太老,如果足够幸运,依然会见识这样的瞬间,只是彼时,你心中庆幸又凄然。
你心知,这便是永恒的终点。未来之事,绝不期许。
它是你的生命与高维碎片极其罕见的一次擦身,你平庸的生命就此被擦亮,此后继续黯淡,湮灭……带着信念,见证过光明,且全身心地相信过它三秒钟。
鬼新娘
你的手臂是我此生的双桨,你水母般透明又蜇人的心肠。
采臣,且听,塔外嘀嗒嘀嗒,一秒秒钟如一粒粒纯白的砂,从月亮上洒下来,落至平坦的小腹,铺就一座白沙滩。宝塔便是建于这流沙之上——对,就在此处,你野藕般摇曳的舌下!出生那刻即是灭亡。
轮回里,你的名字在人间早已拥有了一百具身体。他们互不相认,自诩唯一。却同在某一刻,对着无涯的月色生出疑惑。你眉宇的微蹙里藏有宇宙奥义。为了一探究竟,我生命里的樱花落了一地。
且看,那蛛网速速如盖头般,盖上了万佛塔。
我是你的鬼新娘呵!爱情让我从人变成鬼,又从鬼变成人。这叫人疲惫不堪的永恒!采臣,采臣,若鬼也还有一死,请伴我前往我的后半生。允我如最精细的工匠,在你肩头、脚踝雕出花钿,周身打上万字符,凑着你的耳朵吹灭一颗灯笼,再冲着你的眼睫将它们一颗颗点亮。潦草的万佛塔也乘兴披上华装,闹不清是仙还是妖了呢。总得叫人见识见识那些冷酷的柔情。提笔的剑客们一代代冲进来捉鬼,目睹了这番死去活来,掰开这一粒时间的砂,捉到里面细小的战栗,细小又惊魂。
且不知,这迷离的月色蛊了谁?又为谁所惑?是我,小倩。别忘记小倩的艳绝。这笔的艳,塔的绝。
回到子宫
三岁以前,我时常忆起,来这世界时的剧痛。那穿越至暗阴道的疼,直叫现世苦闷不在话下。羊水中的时节,脑壳里倏忽滑过无情世界。躺在有规律的潮汐里,数着浪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个浪就是一世纪。
时间,是困住凡神的空心宝塔。塔里的指针走不动,那是一小块凝固的顽石——我即将出生的世界是一间囚室。
孤独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比绝望更冷淡,一种没了感觉的深刻,如同无垠的笼子。隔着生铁,我抓不着旧时代的夕照和最后的温存。是的,没有一个人是满意的!无法改变的剥夺感,充满了闭塞的心灵。我渴望品尝痛苦,用别人的心……时不时我仍忆起那“生前”世界,直到一声啼哭——
现世局促,姑且得救。
未来考古
《未来考古》系列装置作品介绍:一块来自未来的,镌刻诗歌的石碑文物,撞入平行时空般从今日美术馆破墙而来——犹如半艘闯入此刻的战舰。“数字石碑”上滚动着人工智能生成的汉字书法。
一首题为《N种永恒》的无名小诗,从似字非字,似诗非诗的碑帖上浮现而出。未来人考现在古。此刻的琐碎日常,在遥远的明天被发掘、观摩,并成为了考古对象。从过去到未来,记忆被再度创造。
观者可在灯光提示下定点拍照,留下自己头像与诗作的“数字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