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闫志才艺术人生访谈录
作者: 吴婷
闫志才,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声乐系,后在中央音乐学院声歌系进修,先后师从著名声乐教授薛明先生和著名声乐教育家王福增先生,擅长演唱西北地区民歌,演唱风格为真假声相结合。自1989年起任延安歌舞剧团副团长,两度荣获延安市劳动模范、优秀党员称号。1991年被国家人事部、文化部授予全国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称号,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江泽民、李瑞环等接见并合影留念。现为西安音乐学院声乐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同时也是陕西省高职评审专家组成员、陕西省艺术职业学院客座教授以及陕西省陕北民歌研究会副会长。
笔者本科为西安音乐学院音乐教育系学生,在学生时期就对闫志才老师的演唱水平与教学能力颇为欣赏,虽与闫老师相识,但一直未曾有过深入的交流。2023年1月,我经过硕士研究生导师乔建中教授的引见,第一次与闫志才老师有了深入的交流,并对他进行采访。闫志才老师年近七十,在这个本该老态龙钟的年龄,他却看着十分精神,不仅声音洪亮,体态也保持得很好,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和风度,极具艺术家风范。
时间:2023年1月10日
地点:西安市雁塔区西安音乐学院1号教学楼314室
采访者:吴婷
被采访者:闫志才(以下吴婷简称“吴”,闫志才简称“闫”)
一、从艺之路
吴:闫老师,首先请您谈一谈您的成长经历。
闫:我是1954年7月20日出生,这是我的农历生日,过去我们那儿都是过农历生日,我出生在陕北安塞县(今延安市安塞区)招安镇杨疙堵村,但实际我在村里没怎么生活,为啥呢?因为我的父亲是警察,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在劳改农场生活,那个时候叫砖窑湾,那是一个镇子,在50年代那里就是监狱,我父亲在劳改农场当场长。1961年前后是国家困难的时候,好多干部都让回农村了,家属都不让在城里待了,我们全家就都回到我们老家杨疙堵村,但是我和我父亲一直在一起,我父亲走哪儿都带着我,因为我家四个女孩,就我一个男孩,我父亲在延安管犯人,我就在延安,我父亲回安塞县公安局工作,我就在安塞县上学。
吴:那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音乐的?
闫:我真正的学艺,现在回想起来就是8岁的时候。我的外婆家在安塞县高桥镇,有个村叫宋庄,1962年我到我外婆家去,我有个比我大两岁的舅舅,叫我跟他一起去听书,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说书,当时谁家孩子、老人不舒服了,叫说书的来说上三天书,心情好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些。过去说书的艺人基本以盲艺人为主,有的眼睛就只能看到一点。我听的第一个说书家是谁呢?他叫张俊功,是个说书大师,相当有名,他是横山人,但他一直在安塞、志丹、甘泉这一带活动。我8岁那年,他在我舅舅家说了三天三夜的书,我就听了三天三夜,都听上瘾了。那个时候张俊功可能不到30岁,他现在已经去世了,当时他名气非常大,可以说是家喻户晓。那个时候他说的书都是古书,我那时候最常听的是《薛仁贵征东》《大八艺小八艺》《翻身记》等,听得我都入迷了,看到别人哭了,我也跟着掉眼泪,我的内心被深深触动,他唱得非常美,所以我小时候一下就爱上了唱歌。开始我是在学校跟老师学唱歌,紧接着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就唱语录歌,后来唱样板戏,这期间也唱民歌,但唱的比较少,为什么呢?因为在那个年代,文艺是受批判的,觉得这是下三烂的东西,下九流,要唱就要唱革命的东西,不让唱酸曲。
我是怎么开始唱民歌的呢?那时候十年动荡时期,我们就停课了,我刚上初中,也就十二三岁,就回农村待了一年半,这一年半就是劳动,别人劳动挣十分工,我挣三分工,锄地、收割等,我把农村的活都干过一遍。放羊的时候我受益匪浅,我跟的这个老羊倌他会唱歌,我们早上把羊放出去以后,中午不回家,晚上要到六七点才回家,中午我们在山上随便烧点豆子、红薯、玉米、洋芋,或者吃点自己在家拿的干粮。老羊倌只要唱民歌,我就跟他一块唱,唱了非常多的民歌。再就是我有个叔叔也爱唱,在延安时给我教了一点,他唱的革命相关的民歌多,因为他在三四十年代的时候在担架队待过,抢救过伤员,也走过口外,所以赶牲灵的歌儿他也都会唱,赶着毛驴上盐池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去驮盐,回来也讲一些故事。在老羊倌和我叔叔的影响下,再加上我一直喜欢唱歌,所以初中和高中时期我就是学校文艺队队长,会说快板、三句半、对口词,还会唱京剧样板戏。
那会儿刚好遇上两个老师,刚从大学毕业分到我们这儿教书,这两个老师都是外语学院毕业的老师,一个是西安的,一个是北京的。从北京回来的老师会英语、会拉京胡、会唱京剧,他给我教识谱,我那会儿是文艺队长,每天下午没事就叫我去听课。所以我在学校的时候,就演过《沙家浜》,还演过《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在学校孩子们大合唱时我是领唱,那会儿我就比较活跃。
吴:那会儿就是这两个老师给你教的?
闫:嗯,是的,我到这两个老师那儿都不用喊报告,我们关系处得很好。现在我这两个老师一个已经去世了,一个在河北邯郸。
吴: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闫:那是肯定的,这是把我带进门的人。一个叫倪志福,这个是西安人,他弟弟就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倪志杰老师,这是他的亲二哥,毕业后到我们县上工作,后来回到国棉一厂中学当老师,现在人去世都5年了。他那会儿跟我说,你到西安要上音乐学院。
还有一个老师叫徐玉忠,这个老师还在二中代课,他在我们县上待了十多年,他是四川雅安人,他爱人是河北邯郸的,所以后面就回了邯郸,我们现在都一直有联系,经常聊微信,我老师今年都78岁了。就是他们两位老师把我领到音乐学院的,这是我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
吴:您是考到音乐学院的?
闫:是的,当时我18岁。当时县里特别缺老师,留我到哪个镇上去当中学老师,当时县教育局不放我,后来做了很多工作才放我走的。我跟这些老师都一直保持联系,我毕业分配到延安工作后,还常去看看老师。
吴:您在那个时候已经会识谱了,是吗?
闫:会识谱,只识简谱,但是没见过五线谱。简谱会懂一点,考到学校进来以后才开始系统学的五线谱。我是1972年5月份进校的,1975年就毕业了,当时跟薛明老师学,我是在声乐系,我们班就4个男生,两个男高音都是我们延安的。
吴:你们当时考学的时候是怎么样考的?
闫:我考的时候是陶立玲教授招的我,当年陶立玲老师和梁光老师来安塞招生,梁光老师是我们县的人,他后来当了音乐学院党委书记,除了这两位老师,还有一个叫马绍宽的老师,是拉小提琴的,他们三个人到安塞来招生。1972年的2月份来招生的,后来我就接到通知被录取了。考试的时候就考你的节奏,老师打节奏就跟着打,打节奏我都可以跟上打,因为我会打腰鼓,那时候我节奏感好。除了打节奏以外,还要朗诵、对口词,然后就是唱歌。当时我唱了一首毛主席的诗词,唱了一首样板戏,还唱了一首陕北民歌,我记得是《高楼万丈平地起》。当时我就唱了几句,老师们就听听看嗓子如何,再加上还要看你的政治背景,我父亲是警察,条件很好,政审就很好通过。当时招生的老师说要招年龄大的,我正在河边洗衣服,老师来喊我,告诉我有人招生,叫我唱几首歌,我没做什么准备就去参加了考试。当时也不懂得开嗓,直接就唱,因为在学校我就经常唱歌,所以也不怯场。陶老师让我跟着她发声,我记得脚踏风琴最高的键都到底了,我都能唱上去。
吴:你们当时去考试的人多吗?
闫:多,有五六个同学,但是其他人都唱得不太行。
吴:您当时接到通知说您考上以后,家里人都支持您吗?
闫:我家里人都不让上,通知书来了以后在县上卡了7天,等我拿到通知书以后,只剩下10天就要去音乐学院报到了,我都没去过西安。我跟我母亲说我要去西安上学后,她一边哭一边给我缝褥子,我爸倒没啥反应,就告诉我西安蚊子多,走的时候带上个蚊帐,所以我带着蚊帐来学校后,好多人都笑话我,说这家伙怎么从陕北来的,还带个蚊帐。
吴:最后就招了你一个?
闫:全院就招了三个,一个我,还有一个叫黑海峰的,黑海峰后来去世了,延安招了一个延安中学的。
吴:你们出学费吗?
闫:不出学费,都是国家管分配,看病也不掏钱,去医务室拿药签个名就行。
吴:县上最后还是同意你去上学?
闫:县上肯定同意放我去上学,不放我来不了西安。我跟教育局局长说我想去西安上学,上完学我再回来,我一定回来,他觉得去西安上学是好事,所以后面我就顺利来西安音乐学院上学了。
吴:当时您自己个人的想法是一定要去音乐学院上学?
闫:对,一定要去,一定要上学。
吴:您考上音乐学院以后,上课方式是什么样子的?
闫:那个时候上课的方式和现在差不多,上课是一对一,我们当时没有课表,每个老师就教两个学生,哪怕天天给你上专业课都行。我老师是薛明老师,我上学那会儿他才40岁,没事他就在那儿练唱,我们俩就在那儿听,每天晚上过来练发声,想唱就唱。我们是学校的第一批学生,学校没有临时工,我们就是临时工,打扫卫生、看楼、看琴房的都是我们这些学生,琴房一人一把钥匙,自己随时就去练习,楼道的地板都是我们学生自己打扫,全是学生自己干活。
吴:您当时学的是民族唱法吗?
闫:那个时候我是按民族唱法唱的,因为要下乡演出,所以我还学习戏曲,那阵子学校还有戏剧系,后来把戏剧系分出去了,当时给我排过眉户戏,还排过秦腔,我在学校演过《红灯记》,我是唱李玉和的。那个时候我们上学是“学工学农学军”,每年都要下乡去,所以一般就是大课堂和小课堂结合起来,我们经常下乡去给农民唱,说唱就唱,跑遍了陕西。印象比较深的是我们去过大荔县的雷北村待过半年,我2月份到学校报到后就到农村去了,在农村待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收麦子的时候才回来。
吴:那当时上课也是在农村吗?
闫:在农村上课,主要是河边吊嗓子,老师领着你吊嗓子,课堂就放在农村,老师没事儿就过来找我们,带我们练练声,拿个校音器敲一下,对标准音。
吴:那个时候上文化课吗?
闫:没有什么文化课,就是专业课。有些课也有,视唱练耳、钢琴课都学,那个时候没有教材,因为没有恢复高考,整个都不规范。比如说我们过去唱的歌本叫《战地新歌》,那时候一本歌本才两毛钱,里边好多歌都是革命歌曲。我们在里边挑着唱歌,不像现在有这么多选择。
吴:您是到了音乐学院才开始接触正规的声乐训练?
闫:是的,我进入到音乐学院学习后,才开始学习正确的发声方式,学校主要是规范我的演唱方法,在家唱歌那时候没有钢琴,但却培养出我清唱的能力,到现在为止一般人清唱唱不过我,我张嘴就能唱。
吴:您觉得这三年的大学生活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闫:我觉得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在学校的三年,只要不下乡,我们声乐系的学生每天早上都坚持练功,我们有形体课,每天早上练40分钟形体,练完才吃早饭,天天早上如此。我刚来学校那会儿不会练把杆,劈叉也劈不下去,后来通过在形体课上不断练功,劈叉就劈下去了。学校还教表演,为我毕业后在文艺团体的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二、延安从艺25年
吴:您从音乐学院毕业后,就业的机会除了延安歌舞剧团,还有别的吗?当时为什么会去歌舞剧团?
闫:我一毕业就分配到延安歌舞剧团。当时我没回安塞县,就把美院的一个毕业生分到我们县上工作,在我们县工作20多年,后来调到省群众艺术馆去了,这个人为安塞的剪纸、农民画等方面做出很大贡献。我就被分到那个时候很红火的延安歌舞剧团,延安歌舞剧团里从西安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就有将近40个人。
当时我们毕业后工作都是国家统一分配,分你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还有个同学是周至的,他说他就喜欢去艰苦的地方,比如榆林,当时他一表态就把他分配到榆林了。后来我这个同学从榆林回来后很成功,我们学校聘他做教授,他是做戏曲研究的,叫许德宝,他跟我同岁,是师范系的,主要做戏曲方面的研究。我们当时音乐系分了六个人,有两个唱歌的,还有几个是乐队的,美术分了一个人,师范系分了三个人,这一下就分了十个人到延安歌舞剧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