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时事的批判
作者: 史冰倩
摘 要:刘岘作为中国版画史上著名的木刻艺术家,其木刻语言艺术十分独特。本文旨在深入研究刘岘《寓言百图》中的版画插图作品,对作者寓言插图的创作构思进行阐释,进而分析书中的插图形式与内容,并在此基础上总结其艺术风格和价值。《寓言百图》通过动物寓言隐喻表达讽刺、反映社会现实题材,作品在扩充读者想象空间的同时,用木口木刻的方式为绘画语言传达观点提供了丰富的艺术表现形式和审美体验。
关键词:刘岘;插图;《寓言百图》;木口木刻
一、刘岘的插图创作构思
刘岘,原名王之兑,河南兰考县人。刘岘是鲁迅所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的先驱者和开拓者,他在学习木刻过程中得到鲁迅的直接培养,成为中国版画史上著名的艺术家。刘岘握刀向木60年,淡泊名利,洁身自好,全身心倾注创作。不论是在前方抗日战线还是在陕北延安窑洞里,不论是在充满阴霾的岁月还是在和平建设年代、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他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刻刀和画笔倾诉他对人生、对时代、对社会的认识。
抗日战争时期,刘岘经历了国民党的监视,创作了一系列讽刺当时社会现状的版画,以此抒发情绪并排解心中的苦闷。20世纪80年代,刘岘继续刻作50年代的各类寓言。他自编自刻寓言故事,用以歌颂美好、明辨是非,旨在增进人的智慧,改善人的行为。100个寓言版画插图汇集成《寓言百图》,在1988年出版,80岁高龄的作家萧军为其写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仅就绘画艺术家来说——无论他们是选择花鸟虫鱼,还是一山、一水、一木……我相信他们全有着自己的观点和主张,这是无可厚非的。只要看他们的结果和目的,……无背于人生就是了。”
刘岘的艺术创作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艺术的双重影响,他创造性地运用木口木刻的视觉特质,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和风格特点。刘岘创作的寓言插图借用动物的形象,把动物拟人化,简单的故事中蕴藏着深刻的意义和启示作用。在多年的创作中,刘岘找到了寓言插图所特有的绘画语言,从而形成了插图的构思和初步的风格定位。
著名版画家黄永玉曾经总结过寓言插图的特点,“比如一个蛤蟆在青草池塘边,只会无意识咯咯地叫,但寓言作者却叫它充当反动统治者的帮闲的鼓手,盲目地替作为反动统治的蛇的反动行为大擂其鼓”,“那么,这样的蛤蟆就是以反动统治者的帮闲的身份,借用蛤蟆的躯壳出现,而不是蛤蟆本身”[1]。可见寓言插图中的动物活动,并不像童话中的动物活动那样单纯,而是“人的复杂思想和社会活动跟动物形态的结合,构成了寓言插图的独特形式”。
《寓言百图》中的作品富有浓郁的装饰性和动物拟人化的特色。作者在注重画面形象连续性的同时又使每幅画有其相对独立性,通过插图呈现出文字难以表达的意境和情绪。这些刻作既幽默诙谐、充满童趣与机智,又蕴含丰富的哲理,就像把读者传送到了一个寓意满满又充满想象力的童真世界。刘岘使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在他的艺术实践里得到了充分发挥与拓展,其作品的形式与内容、题材与风格、技巧与思想,都在更深的层次上得到了完美统一。书中的动物形象结构简单却又极富表现力,每个画面的故事内涵具有鲜明的讽刺性和教育性。作者的思想寄托在一个个故事里,即借此喻彼、借小喻大、借远喻近,让人从中领悟到一定的道理,本质上属于一种类比的间接表达。
二、《寓言百图》插图分析
20世纪40年代后期,刘岘的《虚狮伪凤》开启了用动物叙事的寓言主题创作,以此来讽刺国民党统治,之后的岁月里又创作出了多幅借“物”喻人的作品,如《主观的兔子》《咩咩和咪咪》《癞蛤蟆与青蛙》等。无论是依据文学作品制作连环插图,还是自己构思并刻制连环木刻,刘岘将自己的阅历和思考融入木刻创作,尽显其深沉的人生智慧。刘岘曾说:“木刻是一种雕版画线艺术,是有力的线条艺术。而线条的力量和灵动,首先源自创作者丰富的内心和智慧的想象力,而后才是技艺的表达。”刘岘的寓言版画作品在表现主题、艺术风格和创作手法等方面展现出了鲜明的现实主义特性,他运用木口木刻技法,刻画出栩栩如生的拟人动物形象,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李允经高度评价了刘岘这一时期的创作:“刘岘的成功,一在刻苦勤奋,二在扬长避短。他充分发挥了木口木刻宜于工细的优长,加之他刀法的多变和纯熟,以及选材多有照片作参考,使他的作品步入较高的水平。其寓言小品,构图单纯,又往往将各种动物拟人化,突出其形象的特征,而生发出特异的感染力,获得了少年儿童的珍爱。”[2]
《寓言百图》中的插图作品充分展现了作者对画面形式语言娴熟的驾驭能力和丰富的想象力。如《主观的兔子》插图(图1)中,画面构图饱满,点线面节奏变化丰富,他将草、树叶都概括成不同大小、疏密的点,将树枝、树干处理成不同粗细的线,令整个画面充满律动和节奏变化。作者用阴刻线塑造刺猬、兔以及周围的植物,雕刻手法平整细腻,画面打破空间透视而呈平面化,通过物体比例和黑白灰关系区分主次,周围的草等植物起到补充画面的作用。图中兔子和刺猬拟人化,呈站立状态,兔子一只手抬起另一只手提起水桶,热情地与刺猬进行交流。再如《雏鸭和癞蛤蟆》,雏鸭呆头呆脑地扇动着小翅膀,对面是瞪大圆眼两腮鼓起挺起肚皮的癞蛤蟆以及一个小田螺、一个小河蚌、几粒圆圆的小石子,背景勾描出一弯河滩,画面充满童趣,又极富艺术性和装饰性。
作品《山羊诉苦》(图2)整体面貌形象生动,更容易被大众所接受,从而起到宣传效果。作者在刀法的组织上进行了探索尝试,比如用阴刻技法突出老鹰和山羊两个重色块;用点刻来表达草地、石子路、植物的层次;用排刀来表现石块的灰调和质感。画面通过鹰与羊一高一低的布局显得层次错落有致,老鹰略俯身张开双翅,凝视着弱小无助的山羊,凸显老鹰“居高临下”的气势。
寓言题材的特殊性自然会影响创作语言的选择,这种题材对图像的处理不宜刻画得写实逼真,动物的形象太过于写实容易失去夸张、生动的戏剧性效果,所以这时期的寓言故事创作转向了平面装饰意味的木刻风格。
刘岘的寓言故事创作虽都倾向于一种平面装饰意味的风格,但仔细分析还是各有不同,大致分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画面丰富、构图饱满,注重点线面的节奏变化,刀法组织更为丰富,利用不同类型的木刻刀进行排列组合的风格。如作品《苦思冥想》(图3),刘岘使用大口径的木刻刀刻出周围植物以及地面,用小口径刀刻出画面主体猴子和树,使用不同刀痕组合,既突出了画面中心、丰富了层次变化,又体现了物体的质地。再如作品《大吃一惊》(图4),黑白对比强烈,作者运用大口径的圆刀刻出处在光亮里的兔子、草地以及狼的脸部,同时也加强明暗对比,用小口径刀修饰动物的毛发以及其他灰调子。另一类是画面简洁明快,背景去掉繁杂的修饰,只做简单处理或留白,不再追求木口细腻的层次变化,而是强调画面整体关系的风格。[3]动物的处理相比第一类更为简洁,作者往往采用小的三角刀刻细,通过点或线表现毛发的质感,且特别强调动物的表情、形态刻画。在空间的处理上都为平面化,会根据画面的疏密关系简单在周围添加植被、石头、云,如作品《上钩》《势均力敌》。
刘岘晚年创作了许多动物题材,这些动物的样子大都平和、安详,与之前创作的寓言故事里的动物形象有很大不同。前期动物形象表现得夸张、俏皮,而晚年创作的动物形象,有的低着头、耷拉着眼睛像是在打盹,有的却怡然自得在水面上漂浮。这些形象可以看作是他晚年时心境的写照,用来寄托自己内心的安宁与平静。除了动物神态透露出了平和,刘岘在画面的黑白层次处理上也有所不同,画面层次更加空旷简洁,去除了很多画面装饰元素以及对空间环境的塑造,用大面积白色衬托主体,画面看起来空旷简洁,如作品《畅游》(图5)。刘岘一向讲究构图的完美性和装饰性,画面大致呈椭圆形,水面以圆润的弧形概括,天鹅位于画面中心,巧妙地区分开黑色部分的水面和白色部分的芦苇。他不仅善于捕捉动物一刹那的动态,而且把动与静别具匠心地融合在了画面里,仿佛在诉说大自然的韵律。画中一只天鹅低头亲吻湖面,黑白相间的刻线表现出流水的动感,背景是随风摇曳的芦苇。画面饱满且层次丰富,可谓画有诗情。他的作品总能引起人们的关注与思考,仿佛是一面镜子,也像一座桥梁,让读者能够不断面对自己、正视自己、反思自己。
我们通过作品可以看出刘岘已将木口木刻的技法运用得十分纯熟,他的刻刀精准而有力,线条流畅而富有张力,刀法墨线与木纹肌理浑然一体,使他的作品既具有强烈的形式感,又不失深刻的内涵,他的作品将中国现代版画的艺术水平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他坚持现实主义创作,充分发挥并拓展了木刻艺术的表现力,使内容与形式、题材与技巧、思想与审美在更深的层次上实现了完美和谐的统一。
三、《寓言百图》插图的艺术风格和价值
我国著名儿童文学家严文井曾说:“寓言是一个魔袋,袋子很小,却能从里面取出很多东西来,甚至能取出比袋子大得多的东西。寓言是一个怪物,当它朝你走过来的时候,分明是一个故事,生动活泼;而当它转身要走开的时候,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哲理,严肃认真。寓言是一座奇特的桥梁,通过它,可以从复杂走向简单,又可以从单纯走向丰富。在这座桥梁上来回走几遍,我们既能看到五光十色的生活现象,又发现了生活的内在意义。寓言是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心灵之门,启发智慧,让思想活跃。”[4]简单的寓言故事里,闪耀的是生活的智慧,即使历经时间长河,但依旧蕴含着亘古不变的真理。在一幅幅画面构成的故事里,有傲慢、贪婪、邪恶、愚蠢,也有善良、宽容、智慧和爱。刘岘创作的《寓言百图》拓宽了版画的表现领域,使之不再局限于革命主题,而是用动物寓言的形式对人民生活和社会现实进行揭示。与此同时,刘岘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也进行了积极探索和创新,使用木口木刻的方法开拓了版画的表现语言,为后来的版画艺术家提供了重要的借鉴。
刘岘先生一直牢牢铭记鲁迅先生的教导,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决不做一个空头的艺术家。谈起自己创作的插图,晚年的刘岘曾感慨道:“我在近五十年的木刻生涯中,刻插图占据近三分之二的时光。”这无疑体现了插图在刘岘艺术生涯中的重要地位。刘岘的木刻插图作品,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时代的沉重与斗争,看到了不断奋进的中国人民,也看到了众多引领社会思潮、创造精神力量的文学之美。插图和文学是不同的艺术形式,但其表达的思想感情是相似的。他在艺术创作中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理念,将艺术与人民的生活和命运紧密相连,赋予作品深厚的社会意义和时代价值。刘岘在创作中始终恪守的信条是:“木刻应随时代发展而前进,它是艺术,不是魔术,不应弄虚作假,要反映生活,要为广大人民服务。”[5]他曾在文章里写道:“我就是要用我雕刻的形象让人们能理解我对生活的认识,并产生共鸣。”所以他通过大量的艺术创作实践孜孜不倦地去探索、追求版画艺术,尤其是木口木刻艺术。他的作品不仅具有艺术的独特魅力、现代精神,也蕴含着东方艺术的民族特点和精神,承载着丰富的社会与历史内涵。
四、结 语
《寓言百图》透过动物寓言隐喻表达讽刺,反映社会现实题材,作品在扩充读者想象空间的同时,也为绘画语言传达观点提供了丰富的艺术表现形式和审美体验。作品大多以写实为基础,将动物描绘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他在提炼动物精、气、神的基础上加以丰富的想象力,使动物形象的个性和特征更加鲜明。研究刘岘的动物叙事题材木刻创作,不仅对掌握中国本土寓言隐喻特征与形式有着积极的参考价值,而且有助于深入剖析刘岘的木口木刻艺术语言及其艺术风格,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和评价刘岘在中国现代艺术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西安美术学院)
参考文献
[1] 孙海婴.从寓言插图的特点看董克俊《雪峰寓言》(续编)插图[J].新美术,2012,33(1):63-65.
[2] 李允经.中国现代版画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
[3] 张锦龙.刘岘版画探究[D].北京:中央美术学院,2021.
[4] 李亚慧.探析俄罗斯寓言故事的特点:以《 》(《山羊和绵羊的故事》)为例[J].散文百家,2020(5):149.
[5] 王人殷.版画先驱刘岘[M].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09.